第14章 爱?恨?
记忆总是告诉余一,林兰和余达光是爱她的,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只爱她,却不肯真正关心她?
他们的爱总是好像精准计量过的一样,恨又恨起来,却又达不到亲近的地步,“亲情”两个字在爱与恨中筑起高墙,余一觉得自己就站墙上。
余一从前觉得林兰和余达光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挣扎着,试探着规则的界限却又希望受规则保护,不甘平凡又无力改变,这些小蚂蚁们总是又蠢又可怜,而这一刻她觉得,她也是又蠢又可怜的那个。
在那个漫长而又炎热的夏季,只有余一一成不变的穿着长袖长裤,那些包裹严实的衣服能盖住她身上的伤痕,也能护住她还有没有完全破碎的自尊。而那些人每次也很识趣的打在看不见的地方,穿的厚一点挨打会比较没那么疼。
余一觉得自己也是替他们隐藏罪恶的帮凶。
当她坐在海边的长椅上,抬头望向天空,阳光很刺眼,仿佛是能穿透她身体,带着一丝灼热刺进她的骨髓。
女孩透过阳光的缝隙反窥自己的人生,看到的全是不堪。
竟然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欲望,甚至没有身为人的存在感,她唯一能想到的词只有“空旷”,她感觉自己如同空气中的尘埃,像路边的花草树木,又像灯柱,像楼宇,像停在天空中的一朵云,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安静的存在于世间。
“寂寞”是形单影只,是阳光洒在地上格格不入的一个小小身影,是想说话没有人倾听,是偌大的世界却仿佛只剩下一个人。
“空虚”是丧失了所有感兴趣的事,没有爱好,没有想法,只为了活着而活着,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
当余一彻底明白这两个词的意思,她就知道她病情已经迈向下一步了。
小竞愿意和余一说话之后,他们总会天南海北的聊一些东西,小竞聊他的爸爸,聊任东青,聊小双,聊天空和大海的旋律。余一聊学校,聊同学,聊家人,也会聊聊她的朋友们。
男孩说话很慢,有时候不太流利,也不太能听得懂余一说话,但大概就是因为小竞听不懂,所以余一才能放心的向小竞袒露那些她不知道该告诉谁的伤口,因为小竞是个孩子,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他无法告诉别人他听到的故事,也不会为余一出头。因为听不懂,余一也不用害怕他会受到伤害,也不必担心会给他造成负担。
有时候,余一不得不承认,这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是她在这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向世界倾诉的窗口。
“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是个抑郁症患者。”
小竞依旧弹着那架不会发声的玩具钢琴,过了很久才回问她:“抑郁症是什么?”
“和你一样,也是一种病,一种很奇怪的病,没办法开心,每天每天都想要让自己消失的病。”她晃着脚丫笑嘻嘻的看向小竞:“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要保密哦!”
就在这天,余一的藏起来的地方被找到了。林兰觉得她最近回来的太晚了,问她干什么去了她也不说话,林兰没有再问她,只是说让她明天放学早点回来,可第二天余一依旧坐在路边,林兰觉得余一有事瞒着她,便拉着余达光出去找人。
找了大半个村,谁家也不在,盛建成说让他们去活动中心那里看看,他说都好几次都看见余一和任东青她儿子在一起坐着。
两人过去一看,余一果然在那,啥也没干,就坐在那椅子上发呆。林兰是越看越来火,她一个高三的学生不抓紧时间学习居然坐在路边发呆?林兰把她拽回家,方圆几里都能听到她发火的声音,余一硬是一个字都没吭。
三种身份的伤口叠在了一起,她不是不想开口寻求帮助,只是太痛了,痛到她只能咬紧牙关才能撑得住,而就是这些伤痛到封住了她的嘴巴。
好在余一很快就学会自我排解,那她专注去做些什么,余一能短暂的忘记很多事,像一种救赎,把余一从麻木的生活里再往回拽一拽。
曾经她不是没有想过像方橙一样,结果无非两种,可无论是哪种结局对她而言都没有半点好处,怎么走都是往深渊里再迈一步。
那就再撑一撑吧,就撑到高考结束,等考上大学,离开这里,说不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余一想通过好好学习来改变这样的现状,可张凌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余一去跑圈,在走廊里站着,连身边唯一愿意教她的同学也被调走,理由是余一在打扰其他同学学习,然后他调来了苏志和于慧,一个成为她同桌,一个成为了她后桌。
那时候只有一个老师愿意帮她,那个老师会在她被欺负时赶走那些人,会在她被罚站时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打开教室的门让她进去听讲,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余一把这些话抄下来写在笔记本的扉页,这些话撑了她很久,每个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都打开笔记本看着这句话,然后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告诉自己:“再撑一天吧!哪怕就一天!”
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走出门去看看,街上匆匆忙忙的路人,追赶着公交车的大妈,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早餐店里传来的香气,还有从天边洒过来温度刚好的阳光。
那一刻她就会发现,原来大家真的都有在好好生活。
而她自己,也应该要好好的生活。
每一天,她是在用尽所有的努力救她自己,倒也不是觉得活着有多好,只是就这样消失未免可惜。
余一想着自己大抵是不甘心的吧,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离开,却又一遍又一遍的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