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亲近
从那天之后，余一再没有和小竞说过一句话，她们都保持着沉默，一个坐在这边，一个坐在那边。
时间久了，余一观察到小竞好像很容易受到惊吓，哪怕只是突然飞来的海鸥，身后突然传来的鸣笛，他似乎能看到许多余一看不到的画面，也能听到很多余一听不到的声音。
当小竞又一次失控捂住耳朵尖叫时，余一拉开他的手，轻轻给他戴上了耳机，耳机线连着的是余天用旧的小型录音机，里面的磁带在家里至少已经存在了三五年了。
现在的人很少用这个了，班上的同学都已经从MP3进化到了MP5，家里条件好一点的都已经开始用起了智能手机。
余一不敢奢求那些东西，林兰不允许余一拥有任何学习以外的东西。
家里前些年因为余达光的工作需要就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余达光只是偶尔用用，平日里都是被林兰锁在柜子里的，余一想要使用电脑查资料的时候是要和林兰打报告的，甚至连这个小小的旧录音机也是余一瞒着林兰偷偷求余天要的。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又坐了回去，可这次小竞居然不再尖叫了，他听着听着居然笑了出来，这是余一第一次见到小竞笑，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是那样的乖巧可爱，余一发现小竞好像是真的很喜欢音乐。
那天小竞离开的时候竟然主动靠近余一在她的长椅上放了一颗糖，小双牵起小竞的手，笑着对余一说：“这是小竞对你示好的意思，你可是我哥哥第一个好朋友呢！”
杨平安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余一好好聊聊天了，倒是偶尔周六日能在补习班门口遇上，学校的几个老师租了同一层楼房开设补习班，但是杨平安和余一上课的老师不一样，也仅限在门口匆忙见一面。
学校的老师大多都会在外开补习班，这几乎成为老师们工资的主要来源，有些老师甚至会刻意为难不去他们自己补习班上课的孩子，即便他们可能成绩很好，根本不需要补习，只是学校默认了这一行为，家长和学生就只能跟着走。
余一的老师们但凡在外开设补习班的林兰每门都报，她平日里抠，这方面从来不会舍不得钱，就为了让余一好好学习。可余一的成绩还是一落千丈，旧校区留下的本就没几个成绩好的孩子，可她在班里别说优等了，她连中等都快够不上了，给她报了那么多补习班她倒是也都去，可就是越学越差。
时间长了林兰就想再找个好点的补习班，可现在的老师都是余一的带课老师，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就这么退了面子上又有些挂不住，林兰就又想着给老师送点礼让他们关照一下，可余一就这一点死活不同意，态度空前强硬，甚至当面扬言他们再敢送礼她就再也不去学校了。
杨平安和余一以前他们无论谁先下课都会在门口等另一个的，可是杨平安觉得余一好像变了，她没有等他，见了面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了。
从他们彼此认识开始就始终在一起，上学在一起，放学在一起，可现在他们分开了，杨平安想：余一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朋友？她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呢？
当她被他们像扔一条死鱼一样的丢进垃圾堆的时候，余一甚至根本不想反抗，她就那样躺在垃圾堆里一动不动，耳边是他们越来越远的嘲笑声，余一竟然在心里祈祷：真希望有一天他们能控制不住杀了我，这样我就不必痛苦了。
余一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明明都生活在这个朴素的小渔村，明明每个人都是很普通的家庭，可他们却对彼此怀有满腔的恨意。那恨意没有源头，就像从天空突然降下的大雨，找不到根在哪里。
放假的时候杨平安会来给余一补习功课，余一有很多次也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杨平安眼中那个给他希望，能改变命运的学校，对于余一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炼狱，那里有无数的恶鬼正等着把她剥皮扒骨。
高二下学期开始周光耀和李季就转学到白泉市读书了，高三开学一段时间后班上新转来一个女生是李季在同州村读高一时的同班同学，那女生对李季有好感，总是给他送东西，找机会和他独处。
有一天早上，两人一起在教室里画板报，李季突然问女孩：“你为什么突然转学来这里？毕竟大家都不会选择在高三这个时间段转学的。”
“还不是因为原来的班里太乱了，乌烟瘴气的，我都没心思学习了，还不如换个学习氛围好一点的地方，冲刺一下说不准还能考个好大学。”
身旁的人点点头，换了根粉笔继续画。
女孩突然停笔问他：“李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李季回答的很干脆，却依旧面无表情。
“那之前在村里的时候我看到总有个女生来班上找你，你们总在一起玩，她是谁啊？”
李季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发现能符合这个描述的只有余一一个人，于是他反问道：“你是说余一吗？我们是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女孩舒了口气：“哦，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在学校看到过她被那些坏学生好像欺负的很惨，她是怎么惹到那些人了啊？”
粉笔突然从中断开，李季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女孩又确认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你是在说余一吗？谁欺负她？”
看着他突然变得严肃，女孩也愣住了，呆呆的开口：“你不知道这事？她没告诉你吗？那些人都是些坏学生，成天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老师也不管，被他们盯上了还都挺惨的。”
中午放学，李季借了同学的手机打电话给杨平安，杨平安住校，姑父赵学亭特意买了个手机送给他，平常就扔在宿舍里，只有中午和晚上回宿舍的时候玩一小会儿。
可是杨平安也不知道这件事，李季告诉了周光耀，两人当即就回了同州村。周光耀骂了一路，杨平安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手却被自己掐出了血。
三人一起到旧校区的时候已经放学了，大部队人都走光了依旧没看到余一的身形，三人正想进去找的时候余一出来了，她浑身是土，披头散发，身后不远好几个男男女女正嘻嘻哈哈的走出来。
三人都快气疯了，可余一居然像不认识他们一样转身就走，周光耀过去拦住她，逼问道：“你被谁欺负了？是不是就是后面那几个孙子干的？你等着，我帮你报仇去！”
余一曾经无数次希望有人能像今天这样站在她的身边，做她坚强的后盾。但在这一刻余一却清楚的记得，那些人说过他们会无差别的攻击每一个与弱者为伍的人，余一曾亲眼见过有为她们打抱不平去找校领导的学生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子。
老师不会管，警察不会管，学校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灰色地带，那些人疯起来指不定会对他们做什么，周光耀和李季现在不住在村里还好一些，但杨平安还在这里读书，对上他们杨平安就毁了。
于是余一拽住了周光耀，说：“你们回去吧，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看着她的样子，杨平安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突然变了这么多，而他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杨平安握住余一的肩膀，表情比她还难过：“一一，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在这里，让我们帮你好吗？”
余一神情漠然的推开了他的手：“杨平安，你以为你是谁？我就算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你们是不是有点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你们真觉得我离开你们就活不了了吗？我不妨告诉你们，我就是自愿的，那些是我的新朋友，这就是加入他们之前的考验，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你被打傻了吧？那些是帮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还要加入他们？你有毛病吧？”周光耀表现的有些急躁，就差过去敲开她的脑袋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余一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再和你们说一遍，我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本来李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余一的表情她便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李季可以理解余一让他们别管她的心情，却不知道如果她不愿意开口他又该怎么帮她。
“行！算我们多管闲事行了吧？”周光耀冷笑了一声，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树撒气，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余一也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拍着校服上的脚印，又松开发圈重新拢了拢头发，一低头，眼泪好险没掉下来。她知道，人生在世有时家人也会成为距离最遥远的人，而越是信任的朋友，越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最难堪的样子。也许这就是她人生中注定要一个人走下去的一段路，只是她没想到这条路会这么漆黑，这么孤独。
余一不知道的是，其实杨平安并没有离开，他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杨平安甚至不敢去猜，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余一到底过得有多难，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之后的日子里，杨平安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找余一，而余一却依然一次又一次的推开杨平安，她和平安划清界限，对平安说难听的话，余一不惜伤害他来避免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没有人知道，余一是那样的喜欢他，可以说那些人唯一能用来伤害余一的软肋只有杨平安一个，可是余一知道杨平安对于依靠高考实现梦想这件事情有多么执着，她怎么能？她怎么忍心让他也像她一样垮掉呢？
可杨平安太好了，他的好在于余一无论推开他多少次他都会再来找她，他会没有理由，不分对错的永远站在她的身边，那时余一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会一直一直像这样永远在一起。
余一是多么的想向他呼救，她已经在内心向他呼救了一万次：平安，你快救救我吧！我真的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可是她不能，她的身边已然是地狱了，平安那么好，怎么能和她一起下地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