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李珽来投
岑炳正帐内用餐。两张饼,一钵羊汤,内中一块大羊排,一碟鲜泡萝卜茎,另有一碗菜粥,待正餐完后润润肚子。
与士卒同甘共苦,岑炳有时能做到,有时做不到。
换做入随州城前,他什么苦都吃得下,和士卒们一道啃腌菜舔醋布算什么,他生草茎都嚼过咽过。可近一年来鱼肉不断,早把他嘴巴养刁了,偶尔在士卒们面前做下秀没问题,可要他也顿顿和底层士卒一般吃食,真吃不消了……
忽有营外亲兵裨将来禀,辕门处来了个白面儒生,自报姓名李珽,欲求见大帅。
岑炳微一愣,旋即大喜。
原以为文士多繁文缛节,便是打定主意来投,也定会几番推辞,再经几番盛情相邀,方“勉为其难”而来……不想才派了一回信使,携两封书信,那李珽便主动来投。
岑炳忙放下汤勺,尚来不及罩外袍,只把嘴巴一抹,便一身短衣短裤,匆匆行至辕门礼迎。
尚隔着四十来步,只隐约见着李珽身影,岑炳便是拊掌大笑:“今有李先生来助岑某,某何其幸哉!”
“草民李珽参见节帅。”李珽直着身子一拜,抬眼看向岑炳师,眼神稍异,“节帅可是效仿曹孟德不着鞋袜迎客?草民可是担不起。不过古来成大事者,多不拘小节,节帅此举正合此意。”
“一时心喜,礼数不周,还望先生勿怪。”
岑炳哈哈一笑,搀着李珽先入营。
自辕门入穿行左营驻地,随后方是中军帐所在,沿途遇不少将校,罕见岑炳衣冠散乱,又拉着个文士急匆匆往回赶,无不纳闷。
李珽则目不斜视,任由岑炳拖拽,悠闲穿行。
入中军帐,岑炳忙令侍卫撤去残羹剩饭,再盛上一座饭菜,邀李珽共食。李珽也不拘礼,同岑炳一道大吃大喝,全无半分酸儒士模样,——比如柳脩业,礼节繁多。
叫入营便入营,叫吃饭便吃饭,李珽全泰然处之,除此外却不肯主动说话。
岑炳只有先张口:“听闻先生饱读诗文,尤善兵法韬略,愿赐教。”
李珽淡淡应道:“古法不可用于今,节帅主用兵,更应深知随机应变、因时制宜的道理,所谓兵书奇谋,皆因时因地而制,故谓之奇。”
“先生高见。”
岑炳明白,李珽的意思是,一时一策,既未指出具体应对的问题,便无从谈论解决的计策。
“我欲出兵复州,先生以为如何?”岑炳便先抛出问题。
未料李珽回道:“草民曾侍奉复州陈长史,既受人恩惠,怎可谋人生死?望节帅体谅。”
岑炳一时哑然。
这确是他的疏忽,混迹于这尔虞我诈之世,时常忘记情义二字。但情义所在,怎可教人谋图其旧主?
岑炳正要赔罪,却听李珽又道:“草民居复州近一年,倒颇知当地水文地理,节帅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略知点皮毛,权且一叙。福州偏居夏水之阳,四遭尽是水泊沼泽,尤以南面洪湖为大,境内鲜有平整地。以致当地百姓出门惯行舟,而少走路,亦不事田地,全赖捕捞为生。因而复州之险不在城池,而在四境水泊中,若敌军攻来,不必据城而守,但四散隐入水泊中,教人无从寻觅踪迹。若弃之不顾,又可自水泊而来,日夜袭扰,曾无停歇时。若派遣士卒去剿,一入水泊,不习其中路径,往往未见贼人影踪,已迷失汪洋水泊中,万难保全。”
岑炳听明白了,李珽是在劝他知难而退,不可征强行复州。
或许也藏有私心,报往日上官知遇恩……但据前营斥候报来的情况,至少他所说情况,非虚。
岑炳顺势问道:“若我弃复州不顾,待北上荆州,他再兵马溯夏水而上,断我后路,岂不置三军于险地?”
“节帅用兵当真谨慎。”李珽先不答,反而点评道。
岑炳点头承认:“战场生死地,一朝失算,满盘皆输。岑某身死人手倒也罢了,古来谁人不死,只苦了随安百姓亦因某一人之责,惨遭战火荼毒。某一人系数十万庶民身家性命,故不得不慎之又慎。”
“节帅真仁义主也。”李珽方献上计策,“复州偏远,欲达汉水之畔,唯夏水一途,节帅只需留一支人马阻断夏水,又何需多虑?且我深知陈长史其人,断不会行此下策。”
“先生何出此言?”
“今荆州遭三面大军围攻,必不得保全,陈长史虽顾及荆州张瑰、韩师德等人往日情义,但也不至于以卵击石,以复州微弱之力来触怒节帅。莫如静观其变,方为上策。若张瑰韩师德万幸保全荆州,驱逐来犯敌,便再续情义;若荆州不保,亦可保全复州一地,另投新主,尚可得重用。如此得两全。此中道理,我曾详细讲与长史,长史亦深以为然,想必不至于行荒唐事。”
“原来如此。”
岑炳心下点头。
李珽所言句句在理,若他是陈璠,也定会行此上策。
如此,便决定先弃复州不理,径赴荆州。
为感谢李珽献计,更是为长留他为自己效劳,岑炳欲授其节府行在兼沔州长史。节府行在是个闲职,便于其常伴自己身边,出谋献策,沔州长史是职事官,从六品,足以表达自己的诚意了。
不想被李珽婉拒。李珽道,无官一身轻,草民本是个图清闲自在之人,只是打扰节帅宝地,还要感谢节帅赏我蹭吃喝。
言罢便要出帐清闲自在去了。
岑炳忙吩咐两名机灵的侍卫跟随服侍,待李珽闲逛结束,安派上房居住,并随时照应吃穿等物。另嘱咐两人眼睛瞪大些,万不可教李先生“走没影了”。
待到晚些时候,岑炳才回味过来,吴自勉曾言李珽热心功名,又怎会图清闲自在?若只是图自在,又何必来到自己的军帐中?
他不愿接受官职……或许,是他曾做过大唐的官,也只愿接受大唐官职,不欲接受伪齐任职,如此可保全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