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脉的源头(2)
这个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古村落,在时光的长河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洪武四年(1371年),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东莞的地图上找到一个叫邓屋村的地方。邓根喜老人证实了此前的史料,邓屋村在历史上是有名的贫困村。从古到今,人类经历了无数次的战争与迁徙,每次战争过后,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后遗症。毫无疑问,贫穷是战争带给人类最深刻的伤疤。在邓根喜的记忆里,邓屋和中国历史上其他农村一样,经历过漫长而悲苦的动荡岁月。
说起邓屋的变迁与贫穷,邓根喜有着深刻的切身体会。在那些陈年旧事的记忆里,给邓根喜打下深刻烙印的首先要数邓屋的“石头”了。在过去,一个村庄穷到最后往往只剩下石头。例如农村里随处可见的石头路,石头凳子、石头桌子、石头碾子和石头磨。
石头的坚硬与固执,象征着落后与野蛮。从邓根喜的话语中,可以感知时光的重量。在古代,简直就是个“石器”时代,石头和人类太亲密了,除了碾子和磨,还有打场的磙子、饮马的水槽……连房子、围墙、道路,所有的穷家底差不多都跟石头相关,甚至有人怀疑,人类文明是不是从使用石头开始的。
经过无数次的大小变迁,碾子和磨等石器早已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似乎在今天仍能嗅到当年留下的余香,它就像是曾经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位蹒跚老人,心中怀着无尽感慨,正一步一步朝向远方走去……
我儿时的老家由于地处偏远,国家电网进入得比较晚,这样就更加剧了贫困落后。在没有其他动力替代人力、畜力的岁月,从祖辈到父辈都是靠双手战天斗地,别提现代化了,半点什么“化”也没有。生产手段的传统原始,让现在看来都是最平常不过的小事就成了一件很费事的大事。
人总是要吃饭的,如今加工米面已轻而易举,可在那时就不那么简单。碾子和磨是唯一的设备,既笨又慢,一天最多能加工一百来斤粮食,俗称“两斗”。把粮加工成米需要多道工序,碾子碾、筛子筛、风车风、簸箕簸等等,其中“碾”这道工序绝对是个技术活儿,尤其高粱米是最难碾的,一般人干不了,碾轻了碾重了都碾不出来米。能碾得恰到好处的人不多,全屯儿也没有几个成手,我父亲是其中的成手之一,好多人家都求过父亲。
碾子和磨自己没有动力,用时就要靠牲口来拉动,常规是马拉碾子驴拉磨。马不能拉磨的原因是磨盘直径小,家畜画的圈也小,马个头儿大画不过来,所以就得用驴拉。牲口干这活儿是不好用的,使用它还有点说道,就是必须得给它戴上蒙眼儿。扣在牲口两只眼睛上的碗状蒙眼儿是用玉米棒子的外包皮一圈一圈盘成的,螺纹感极强。牲口戴上它使我很容易联想到电影和电视里算命先生佩戴的那副高度数眼镜。
不给牲口戴上蒙眼儿它就干不了活儿,年轻人可能不懂得,牲口同人一样在一个小的地方画圈儿画多了也会眩晕,戴上蒙眼儿的它就不知道是在一个地方画圈儿了。
我想牲口也是有头脑的,它不停歇地绕碾盘磨盘转来转去也一定会琢磨,琢磨这一夜咋这么长?琢磨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终点?可它哪里知道不管它怎样加快步伐都不能走出这个小小的作坊。
春秋农活一忙,老弱病残的牲口就全上主战场了,不管是使用碾子还是使用磨都得用人来拉。干这活儿人手少了不行,大人不好找,就找一些小孩子来帮忙。几个孩子一伙儿,一气儿一气儿地推。孩子快乐劲儿过去了,干累了,就夸奖夸奖、鼓励鼓励,孩子怕夸奖,一夸奖劲儿就上来了,有时竟能把碾子和磨推得飞转,我小时候这活儿就没少干。小孩儿在一起像闹玩儿,不但帮了大人的忙,还感受到了劳动的快乐,又体现了人和动物的平等。
每年到新粮下来,或者快到过年的季节,就是碾子和磨最忙的季节。全屯就这么一套“家活什儿”,谁家都想抢前,为争先就难免产生矛盾,队长还得从中协调。后来就用了一个最干脆的绝招,抓阄!谁都别争别抢,听天由命,抓到哪天算哪天,有白天班,有晚上班,全天候不空档。我想说农村的夜不总是黑色的,这里就有一盏不息的灯……
会不会使用碾子使用磨这事儿在人们心目中太重要了,因此姑娘们找对象都把它作为衡量小伙儿够不够格的一个必须的规范。媒婆给姑娘说媒介绍小伙子,这方面的能力是不能缺少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没有记载是哪年哪月,我们生产队马车上的木制轱辘都换成了胶皮轱辘,大概又过了若干年,马车干磨的钢轴又都装上了轴承。仅仅这一换一装赶车老板子就兴奋得不得了了,“这车……不颠、轻稳,还没有研磨车轴的声响,做梦都没梦到能赶这么好的车!”
胶皮轱辘马车拉得多,跑得快,运输能力强了。周边有些地区也先行一步通了电,使用上了机械,我们屯儿就赶着胶轮大马车到他们那里去加工粮食。几车粮食一两天就加工完了,效率高,质量也好。跟随去的人回来讲那机械如何如何先进,“闸刀一推,机械‘轰’地就转了,上边添粮食,下边米和面就出来了,太神奇,都不敢相信了。”他们说那真是妙趣横生,我听了也难以想象。
到后来我们屯儿也通电了,电灯照亮了每一个农户人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电灯,它可比我家视如宝贝的玻璃罩大保险灯亮多了。从此我们告别了煤油灯,米面加工也用上了机械,屯儿里还开了粮食加工厂。人们生活逐步走上现代化,老祖宗发明的生产工具——碾子和磨也终结了它的使命,被列为文化遗产送进了博物馆。推碾子拉磨成了我们一代人亲历的一段难忘的历史,不会碾米、磨面的小伙儿子再也不用愁娶媳妇了。
社会在进步,农村在巨变,一代又一代屯子人的梦想全部变成了现实。“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豪华车、柏油路、大广场、小别墅”;“穿名特、吃绿色,喜气洋洋,安居乐业”;超市、宾馆、酒店包罗万象,这就是我见证变迁后的家乡,一片让追赶潮流的人垂涎、向往的土地!
上面这段引文摘自一篇反映农村变迁的散文,这篇文章很好地诠释了当时的农村贫穷的典型性。在中国历史上,农村的贫穷总是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土地贫瘠,人多地少,生活艰辛,邓屋村民为了生存,不得不跑到企石镇去种田。改革开放后,邓屋村大力发展外向型工业,积极招商引资。如今,全村拥有多个配套设施完善、规划管理科学的大型工业区,邓屋村古建筑群被一大片现代建筑包围。这几年,邓屋古村落文化与荷花节文化已经构成了桥头的两大城市文化品牌,桥头也因此成为东莞旅游的重要名片。
邓屋能有今天的发展,与一辈又一辈的邓屋人流传下来的美德与品行密不可分。
近百年来,邓屋村打破原有的沉寂,从一个贫困村变成远近闻名的名人村。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变化的背后代表着邓屋村民思想的改变。邓屋人正是靠着求变图新的思维,摒弃落后的传统观念,对人才的培养越来越重视。时光在不断更迭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奇迹,邓屋先后涌现出包括中国激光先驱邓锡铭、中国土壤学之父邓植仪、爱国企业家邓盛仪、著名邮票设计师邓锡清、著名的治蝗专家邓锡鎏等在内的100多位企业家、科学家、工程师。在研究者的眼中,这种群落式的名人崛起,堪称一座村庄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