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盛仪:家国情怀赤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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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脉的源头(1)

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积淀的深与浅,决定着它在一个人心里分量的重与轻。在东莞,邓屋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在我们心里划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2021年3月,谁在桥头邓屋的青苔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沉寂了一个冬日的东门塘,被几只活蹦乱跳的鸟雀惊醒。在这片僻静土地上,我们分明看见时光从宗祠的屋脊上飞过。走在凹凸不平的麻石路上,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把耳朵贴在青砖上,倾听一座古村落的心跳。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人来过这里,他们沿着时间的轨迹走进邓屋的前世。而我,只为揭开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而来。

来到邓盛仪的祖居邓屋,算是完成了一桩心愿。在此之前,我们不止一次在东莞市展览馆和市图书馆探寻这位爱国企业家的档案资料,但每次都是收获甚微。邓盛仪的资料越少,我们对他的事迹越充满好奇。直到有一天,我们驱车四百多公里来到乐昌市坪石镇,邓盛仪的形象在我们的脑海里才终于活跃起来。我们沿着武江寻找中山大学八大学院旧址,来到邓盛仪所任教的工学院旧址,我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一刻,“燕子窝”(中山大学工学院旧址)里的鸟鸣是那么清脆。在那片古老的樟树林里,我们似乎看见了邓盛仪的身影,看见了邓盛仪的精神胎记从邓屋祖居出发时的神情。

桥头邓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带着仰慕的心情,我们来到了这个人才辈出的古村落。东门塘边上的那棵大榕树,是邓屋古村落在这个世上年龄最大的见证者。可以想象一下,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成群结队的邓氏儿女在这棵榕树下嬉戏玩耍,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邓屋一直在循环往复的年轮中休养生息。自古以来,古村与山脉之间的血脉关系从未分割过。山脉是上天留给大地的胎记,绵延起伏的群山之间,总是会露出一些若隐若现的屋脊。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的古村落被多少文人墨客写进历史的画卷。因为有了山脉的庇护,邓屋的每一块石头都散发着历史的灵光。走进这个拥有六百多年历史的古村落,脚步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我仿佛闻到了旧时光的气息。位于桥头西北面的邓屋,坐拥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与现代化的桥头形成鲜明的对比,是闹中取静的一块风水宝地。每当夜幕降临,晚霞照耀在这群风格迥异的明清古建筑上,青砖像被涂了一层薄薄的金子,闪闪发亮。邓氏宗祠旁边的两口古井,是邓屋延续血脉的另一组见证者。在时光的冲刷下,邓屋古井里的水虽然没有以前那么甘甜,但依旧是清澈的,这种清澈可以让人忘掉很多凡尘琐事。

从外观上看,邓屋宗祠与东莞其他宗祠并没有多大区别。看一座宗祠的历史,首先要了解村落的宗族源流。邓氏宗祠的大门正对着东门塘,从风水学上来说预示着财源滚滚。在古代,“慎终追远”是一个流传几千年的文化传统,而宗祠最重要的教化功能就是“慎终追远,民德归厚”。据《桥头镇志》记载,邓屋村邓氏家族血脉来自韶关南雄珠玑巷,邓屋村原本叫作卢屋,相传元末明初邓帝德到卢屋外婆家替人放牛,随后在此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不断壮大。随着邓姓人口的不断增多,卢屋及附近的十多户卢姓、黄姓人口因势单力薄不得不搬离。明洪武四年(1371年),80多岁的邓富于带领子孙、内亲几十人,宣布立围邓屋村。从此,邓氏家族便在桥头安身立命,开枝散叶。

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座古村落的风云故事,映射了一座城市的时代变迁。

邓屋村立村至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在清末时期,该村已经是单一姓,看着眼前华丽恢宏的邓氏宗祠,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下子蹦出很多画面,从一个外来的放牛娃到外来女婿,再到改卢屋村为邓屋村,最后让邓屋村成为单姓大村,其间经历多少风云往事。这些族谱上的故事如今已成了传说,没有留下太多的历史细节和文字记载可供探索,后人只能凭着想象去编织这幅历史画卷。

在过去,邓屋流传着新娘必须从南门楼进村的习俗。来到这座神奇的古村落,没有了车水马龙带来的嘈杂与轰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鸟鸣。不远处那棵大榕树像个世纪老人,蓄着浓密而斑白的胡须。邓屋村的北门楼是一座傲然落寞的古建筑。北门楼虽然是门楼,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仔细观察,北门楼很容易被周边的古建筑遮蔽。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与南门楼南北相接,让邓屋首尾呼应,构成一座独具岭南风格的村落古迹。漫长的历史可以让东门楼和西门楼从邓屋的河流中消失,但古村落的精神却从未改变过。南门楼跟北门楼相比,形状和规格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南门楼有一块红砂石的匾额,上面刻着“坤元门”三个大字。让人更想不到的是,这小小的门楼,竟有“坤方远接沧浪水,元门高摘斗牛星”的楹联,如此霸气外漏的一块匾额,使得南门楼与其他门楼与众不同。据史料记载,邓屋南门楼于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建造而成,按照当时邓大林(进士及第)提议选定方位,作对联,挖造南门塘,修建围墙,才有了后来气势恢宏的邓屋。下面这段引文主要介绍新娘从南门楼进村的习俗及渊源。

按照八卦而言,坤为地,为母,卦位系指女性的含义,因此逐渐形成一个独特的说法:娶的媳妇从南门楼进入本村的话,日后能够成为相夫教子之贤妻良母。也许,正因此南门楼建立后,邓屋村还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风俗:凡娶媳妇必须由南门楼进入本村,如果邓屋村的男丁娶外地女子为妻的,新娘坐花轿入村时,需在南门楼前停下,步行穿过南门楼,而后在“众人厅(邓氏宗祠)”前点燃三响礼炮,新娘才会被接进夫家。

可惜,这样的习俗现在只能从文字或老人的讲述中过过瘾,只能通过大脑跑马的方式,想象当年某位新娘从此进入邓屋村的热闹喜庆的场景。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该风俗逐渐消失,现已不存。

虽然无法考证文帝庙是哪一年建造,但从文帝庙保留下来的墙砖可以推测出它的大概年龄。邓根喜对小时候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邓屋村还保留着拜孔子的传统。当时,孔子图像几乎贴满村里的各个角落。文风盛行的年代,六七岁左右的孩子便会拜孔子。《南方日报》2009年的一篇报道中记载着邓根喜的回忆:他十岁时(1941年)的一天,公鸡刚打鸣,爷爷就叫醒他,让他端着饭踩在梯子上去吃,寓意步步高升,然后爷爷背着他到私塾去拜“孔圣先师”图像。有如此浓郁的文风,邓屋村自然有了钟灵毓秀的人文基础,奇迹的产生也是必然的。

几百年间,文帝庙见证了邓屋的文风鼎盛。走进古村,你会发现,邓屋村那仅存的200座传统民居也是典型的广府民居:坐北向南,青砖砌筑墙身,板瓦覆顶,木构梁架,封檐板雕花精美,头门檐下壁画内容丰富、形象生动。邓屋古村落的建筑风格很容易让我想到几十公里之外的可园。滚滚长河中,得失一瞬间。张敬修是在宦海三起三落之间,回到莞城花巨资修筑可园的。张敬修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典型代表,他修筑可园,目的是营造一个修身养性之所。一个人小时候的梦想,终归会在他一生中的某个时段释放出来。从小精通琴棋书画的张敬修一旦静下来,他体内的艺术细胞则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与其说是在修筑可园,不如理解为修筑内心。可园虽小,但在那三亩三的土地上,亭台楼阁、厅堂轩馆、山水桥榭一应俱全,周围更有肥沃的土地。可园的建造,几乎耗尽了张敬修一生的心血和才气。可园就像那个时代的世外桃源,没有战乱和厮杀,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这里典藏了人世间最为美好的鸟语花香。

可以想象得到,在距离可园二十多公里的桥头邓屋,一定也有像张敬修一样心怀天下的人。沿着古村落的麻石路,走走停停,可以闻到一股旧时尘埃的味道。走进门无车马喧的从前慢,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惬意。

在浩瀚的历史面前,没有什么事物能经受住风雨的冲刷。

战乱与灾荒,足以让一块块坚硬的石头长满苔藓。有些建筑因为闲置太久,长时间得不到太阳的滋养,骨骼早已酥松,成群结队的蚂蚁开始在朽木上筑巢安家。暮冬来临,只需一阵北风就可以让那些庞然大物顷刻倒塌。时过境迁,历史的尘埃落满邓屋的每一个角落。如今的文帝庙早已大门紧闭,瓦面坍塌,杂草丛生,唯有那两面高大的破旧的封火山墙依旧在诉说着当年的香火旺盛,折射旧时光中邓屋村的文风鼎盛。

为了保住文帝庙,邓氏后人请过一些能工巧匠来修缮,但历史终归是历史,时间节点到了,任凭再努力也无法改变它的宿命。文帝庙虽然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面临垮塌,但文帝庙留在邓屋的文脉却得到了很好的传承。文帝庙的破败给邓氏后人提了一个醒,石头可以被光阴磨平,文化的东西却永远不会消亡。文帝庙不仅是一座古建筑,更是后人揭开邓屋人文精神的活化石。

东莞的历史研究者们对文帝庙的破败也倍感惋惜,他们认为,邓屋文帝庙在东莞古村落中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文化符号,具有较高的历史研究价值。正是因为如此,邓屋村一直以来都是东莞东部一带有名的文化村。每逢节假日,来桥头邓屋探寻古文化的人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