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脉的源头(3)
邓屋里的每一间古屋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踩着墨绿色的青苔,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把脸贴在墙砖上,可以听到忽远忽近的风声。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打开岁月的锁,除非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一栋建筑的过去,有时候可以折射出几代人的性格。只要是跟泥土有关的物体,都有自己的来历和秉性。古屋被人类保存下来,成为大地的守望者,面对现代文明的冲击,古屋总是用自己悲怆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对抗。作为生命的另一种图腾,人类应该对古屋、古井、古道在内的所有古典元素让路,给它们提供一片自由呼吸的空间。一座城市,因为古屋变得越来越深沉。某种程度上来说,古屋是城市建筑的先祖,而人类则是这片土地上的萤火虫。
在东莞,有宗祠的地方,似乎都有一两口古井。邓屋也不例外。在古代,水井和农村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无论洗衣做饭,还是饮茶、种植、养殖等,都离不开水井。水井养育着一方村民,让他们在一年四季中过着平淡、恬静的生活。邓屋村本来有四口古井,据说是明代时候挖掘打造的。邓根喜告诉我,背底围和沙井的两口水井,因为基础不够好,又被路过的耕牛踢踏,导致井面麻石掉落井口,堵塞涌水口,井水变少。村民们逐渐弃用了这两口水井。从古到今,邓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旅居外地的邓屋人,每逢回乡,都会瞻仰邓氏宗祠,看看自己曾经饮水的东门水井和南门水井。叶落归根,寻根问祖,是人的一种本性和情结。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人,到头来都渴望回到生命开始的地方。正如一棵被移植了的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来路。
邓屋古村除了水井,还有错落有致的麻石路、邓氏宗祠、书院、文帝庙、邓屋炮楼等历史古迹。在这些悄无声息的古迹背后,唯独邓氏宗祠是有声音的。在九十岁老人邓根喜的指引下,我们踩着凹凸不平的麻石路,拐进一个小巷,便来到了邓盛仪的祖居。这群明清风格的古建筑,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的好奇心,祖居的所有墙身都采用青砖砌筑,清一色的红砂岩墙基和门框,给人一种古朴典雅的印象。虽然有些地方早已被岁月侵蚀,纹样已难以辨析,但历史从不会作弊。邓屋的过去,依旧清澈如镜。
邓根喜坐在一块粗糙的石凳上,缓缓地点燃一根烟。他那口标准的普通话,让我一下子对这位老人肃然起敬。由于邓根喜知识渊博且为人和善,当地人习惯把他称作邓屋的“活地图”。邓根喜弹了弹烟灰,开始回忆邓屋的一些陈年往事。
苍茫大地,浩瀚无边。在人类的历史长河当中,叫邓屋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翻开泛黄的邓氏族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邓氏家族的起源与根系。然而,我偏偏对邓氏家族的迁徙非常感兴趣。我在心里暗想,是什么力量让邓氏一路南迁,在桥头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从南雄珠玑巷到东莞土桥,从土桥到邓屋,不仅是地理和空间上的转换与变迁,更是一个家族血脉的延续。
前文有提到,邓屋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贫困村。贫穷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捆绑着邓屋人,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从韶关南雄珠玑巷迁到桥头邓屋之后,邓屋人在这片土地上安家落户,世代务农,过着清苦安逸的农家生活。然而,在古代,农民都是靠天吃饭,一旦遇到灾荒,就要面临忍饥挨饿的处境。
在中国历史上,1860年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年份。这一年,野蛮的英法联军彻底摧毁了清政府的腐朽与软弱,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火烧圆明园惨案。一场罪恶的大火将中华民族浩瀚的历史文化烧为灰烬。然而,列强并未就此罢手,随后还威逼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中国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灾难深渊。时至今日,一百多年前的屈辱史,依旧历历在目:
圆明园于咸丰十年,即1860年的10月,遭到英法联军的洗劫和焚毁,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的一页屈辱史。至清代中叶,整个国家的科学技术已大大落后于西方,阶级矛盾日益尖锐,1840年(道光二十年)西方殖民主义者挑起侵华战争——第一次鸦片战争;随后国内又爆发了反抗清王朝统治的“太平天国运动”。1856年10月,英国和法国联合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先在广州两度挑起战端,但未达到预期愿望。为了对清政府直接施加压力,就决计陈兵京城。侵略军于1858年5月进逼天津,清政府被迫分别与英、法、俄、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1860年(咸丰十年)7月,英法侵者军舰队再次闯到大沽口外,以英法公使进京换约为幌子,一面武力进逼,一面诱以“讲和”。目的在于陈兵京师,逼清廷就范。腐败无能的清政府迟迟不定战守之策,侵略军长驱直逼通州。9月21日,通州八里桥决战,清军失利,次日晨,咸丰皇帝仓皇自圆明园逃奔承德避暑山庄而去,造成都城无主、百官皆散、军卒志懈、民心大恐的危机局面。抢劫圆明园:1860年10月6日,英法联军绕经北京城东北郊直扑圆明园,当时,僧格林沁、瑞麟残部在城北一带稍事抵抗,即行逃散。法军先行,于当天下午经海淀,10月6日傍晚,侵略军闯入圆明园大宫门。此时,在出入贤良门内,有二十余名圆明园技勇太监同敌人接仗,“遇难不恐,奋力直前”,但终因寡不敌众,圆明园技勇“八品首领”任亮等人以身殉职。至晚7时,法侵略军攻占了圆明园。管园大臣文丰投福海而死。
对于邓氏家族来说,1860年可谓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国家遭受列强欺辱,老百姓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一个名叫邓庆云的男孩在邓屋的一间农舍中呱呱坠地,这位名瑞祥、字庆云的男孩,从出生那一刻似乎就尝尽了人间疾苦。对于邓氏家族来说,邓庆云的出生不但没有带来喜庆,反而让家人陷入无尽的愁绪当中。连年战乱的旧中国,大批灾民流离失所,好在邓氏家族靠着之前打下的基业,族人才不至于四处逃荒。然而,对于邓庆云来说,磨难才刚刚开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邓庆云很小的时候,突然传来噩耗,邓庆云的父亲因为一场意外离世,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这个原本就陷入困境的家庭当头一棒。从小失去父亲的邓庆云,比村里其他同龄人更加懂事。为了给体弱多病的母亲减轻负担,邓庆云像个男子汉一样面对生活的各种压力。桥头不仅是东莞和惠州的接壤地带,更是东江流经东莞的必经之地,属于东江的要冲,邓屋周边沟渠纵横,河涌密布,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了。邓庆云从小比较好动,喜欢到邓屋附近的河涌里游泳、抓鱼。每当鱼儿产籽的时候,邓庆云就会跑到河涌里抓鱼。夕阳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河流仿佛有了生命,发出金色的光芒。年幼的邓庆云像一只瘦小的猴子在水里游来游去,他挽着裤脚,光着膀子,用鱼罩、网兜等渔具去捕捉鱼虾。不知多少个黄昏,邓庆云捧着活蹦乱跳的新鲜鱼虾,走在田野上唱着欢快的儿歌。回到家里,邓庆云用井水把这些战利品养起来,等到第二天清晨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可以换不少钱和米回来。一些死掉的鱼虾,他便拿回家,让母亲做成鱼干充饥。每当饥饿的时候,邓庆云就会拿一两条放在嘴里填肚子。
邓庆云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相传有一年春节,邓庆云在家门口和邻居家的孩子玩捉迷藏,玩得正起劲的时候,邓庆云突然晕倒在地上,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邓庆云吃力地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好饿”。邓庆云的父母面面相觑之后,陷入了沉思之中。第二天清晨,邓屋显得格外安静,邓庆云的父亲起了个大早,带着邓庆云来到一户富人的家里,商量陪读的事情。为了养活其他几个孩子,邓庆云的父亲无奈只好答应让邓庆云陪富家少爷读书。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在私塾陪读的那两年时间里,小庆云的努力得到私塾先生的大加赞赏,每次堂考都名列前茅,相反,富家少爷却成绩平平。平日里,私塾先生对聪明好学的小庆云格外关照。只可惜,由于家境贫寒,小庆云陪富家少爷读完两年私塾便辍学了。对于邓庆云来说,这是他一生的遗憾。正是因为这种遗憾,才使得他对子女的教育非常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