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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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苍莽焉支山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年少时读韦应物的这首小令,只觉得焉支山(即燕支山)既杳远迷离又神奇好玩。后来读史,方知自秦汉以迄南北朝,在代代中原王朝与匈奴的漫长对峙里,焉支山作为争夺的焦点,曾经历过多少回烽烟与磨难!可以说,这是多少民族的血和泪浇铸而成的一行立体的诗!

不意许多年后,从军西北的我,竟读到了真实的焉支。

那年我们一行来到史称凉州的武威,赴武威地区的山丹执行公务——焉支山下的山丹草原自古出产良马,新中国成立后辟有军马总场。虽是五月初,一入河西走廊,物候骤变,到达山丹时竟下起大雪,算是领教了古凉州的下马威。马场招待所立即给我们每人配备了一件皮大衣,室内生起了暖融融的炉火。

翌日雪霁,我们随马场工作人员到各处参观。我在开阔的塞原纵目四望:蜿蜒起伏的龙首山盘旋于北,积素凝花的祁连雪峰雄踞于南。两大屏障间,斜横于东的,就是莽莽苍苍的焉支山。这天然锁钥,紧扼住著名的河西走廊,也扼住了通往青海、新疆的门户!一时间思绪纷然。

古时的焉支山、祁连山一带,既是穷荒绝塞,沙场战野,却又是林木繁茂、水草丰美、宜牧宜农的膏腴之地。相传此地多生美女,焉支山更生有一种草叫焉支,亦作燕支,即红兰花,古人采其汁加入脂油,用作妇女涂面饰容的化妆品,后沿作“燕脂”,再后通作“胭脂”。故焉支山亦名燕支山或胭脂山。记得诗圣杜甫的祖父杜审言曾有诗云:“红粉楼中应计日,燕支山下莫经年。”(《赠苏书记》)他是在祝愿从戎西北的友人早日凯旋,勿为他乡美女所惑,乐而忘返呢。

但此刻,“燕支未染白如琼”(明·吕大器《雪山》),那积雪的山头尚难以露出诱人的胭脂红。可毕竟春临塞上,草滩上被地气融化的雪水,蒸腾的雾气如袅袅瑞霭,在我们身畔缭绕、嬉戏,使人恍若置身仙境。迷离中,涌动的马群如红潮澎湃;而低眉,那嫩嫩的春草却已拱出地皮。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忆起那首著名的《匈奴歌》:“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据《史记》《汉书》等记载,西汉名将霍去病曾六击匈奴,公元前121年更是大破匈奴,越过焉支山千余里,将胡人远逐祁连、焉支以北。至今焉支山西北还有霍城遗址,为霍去病屯兵处。思想起来,这固然是对匈奴贵族集团不断南下侵扰的必要反击,但烽火连年,各族统治集团之间的长期拉锯,毕竟给各族人民带来极大的痛苦与灾难,使美丽的焉支山涂染上多少愤怨与哀愁!

历史的野马,终于跑到了今天,安稳住了狂蹄。当我们捧起热腾腾的手抓羊肉,品尝着马场自己生产的焉支大曲,只觉得时光在脚下发酵,千古恩仇已在举杯共祝的瞬间消泯,唯有不散的民族豪气,长映雄伟的焉支山!

199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