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然随笔
1.【风,人,海】
我向往海,因为我从未见过海。每当听到有人说海是如何如何辽阔,如何如何美丽,我就不由得生出一股羡慕来——像我们这样的孩子终究是没有能力独自去看海的,只能看着蓝蓝的天空去想象海是如何深邃,又如何像别人描述的清澈的深蓝色宝石。
于是便可以这样聊以自慰的说道:“不就是片海么?听说那里的人终日晒着太阳,吹着海风,将脸弄的黑漆漆的,眼睛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呢……”但明眼人都能瞧出话中的羡慕——这是独属于长着甲状腺肿块的内地人的感叹。
在我们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几十年前还是一片黄土。只是近些年祖国强盛起来,才想起应当给予我们这些人一点帮助,于是宁夏这块地开始发展。
然而雄鸡的心脏并没有得到优待——相反,心脏的用处虽然重要,然而因为只有那么一种用处,身体的大脑便要偷工减料,顺便加重一下不就不堪重负的负担。于是我们到现在依旧在“发展”,就像国际上评判中国的话一样,“一个发展中国家”。但人少,地少,资源少并不足以成为中国人不努力的原因。所以如今的这块小地方也仍旧在努力为这祖国大地输送养分——虽然这养分其实聊胜于无罢了。
有什么关系呢?风会吹来,也会吹走,人的存在就像一阵风,或许像龙卷风台风一样威势浩大在土地上卷过,留下他们的“成就”。或许像一阵微风,只能是搅乱一些树叶。
但风终究会消散的,就像人终究会死一样,没什么不同罢了。
2022年9月4日
2.【春风】
春风拂面,在北方人眼中正像雪于南方人一样,稀罕,而且没几个人能体会到。事实上,北方人更习惯的是凛冽的寒风如刀,而非柔情的春风似水。
常年的寒风吹干北方人原应该有的和北方人一样的水嫩皮肤,只剩下干硬而且开裂通红的脸颊。
在我这个北方人眼中,世界不是寒冷,就是灼热无比。而且这两种状态会在短短一天之内来回切换。早上我穿起厚衣出门,中午就只能换成短袖衬衫,下午和晚上又要换上棉袄御寒,而且上学时只会更麻烦——因为有一件校服夹在中间。穿上热的慌,脱下又冷的晃。直叫人难受无比,令人想登上蜀道,把那老天揪下来,质问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弄这么一个鬼天气。然后揪住他的胡子,将他好好痛扁一番。
虽然如此,我却在这个地方体会到春风拂面的感觉。
那是4月还是五月?我在中学住校,那天起的很早(虽然其实每天都起的很早),我正往教学楼赶。忽然一阵风吹来,我原料想她是寒冷而冷酷,于是忙将手伸到帽沿,要戴起兜帽抵抗一下。然而当她吹到我的脸上时,那种温柔立刻让我放下了手,放下了那可耻的戒备。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风啊!她不像我早已习惯的、那冷漠的寒风,她是如此的温和柔缓,而且有温度。是的,有温度!吹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洗净了我早起的瞌睡,洗净了我心中的疲惫,仿佛吹净了我身上的一切负面情绪,净化了我的心灵。
那天之后,学校的树木,花花草草都充满了生机。
老树抽出嫩绿的枝叶,花草也争相从土里冒出新芽,活力十足。
那是大自然温柔的唤醒!是母亲!
第二天我在路上又遇到了她。她还没走,盘旋在校园里,环绕在枝叶旁,穿梭在花草间,翱翔在白云蓝天。
啊!春风,你是如此的自由!
春风持续了几天后,又消失了。我心中满是遗憾,那种特别的感觉,只有北方人才能体会到。
来年的春天,我还要再次碰见你了,春风!
3.【柳絮】
当大地母亲的柔声响彻天地时,万物就冒出春生绿叶的嫩芽。首当其冲的,便是柳树,作为本地树林界的老大哥,大地母亲的头号狗腿子,不多时,在细细微风的吹拂下,一团团的白柳絮便脱离柳叶随风舞动,飘向远方。风是隐形的,柳絮随风而起,为风带来了形状和颜色,绵软的白色波浪般。
柳枝上的花穗放出迫不及待的白丝团,风一吹就挣扎着飞走了。过了几天,絮就泛滥成灾,行人一走,风一吹,柳絮就糊了满脸,又痒又难受,只得赶紧捂着嘴或戴上口罩,防止柳絮进嘴。
这些絮像波浪一样在地面上滚动着。悠闲又轻松。站在这片地上,就像站在了云端,云朵就是柳絮,连绵的流动着,淌漾在天空与海洋。
我见过海浪的波涛,比絮波声势浩大,震撼人心。
我见过白云的游行,比絮流轻盈宽广,变化莫测。
海浪没有絮清,看了让人沉重,白云没有柳絮重,看了让人轻浮。
唯有柳絮,轻盈不失稳重,放松不失节奏。算是一种极佳的繁密形态。
絮在地上流,云在天上游。
4.【蜂】
一只断了“心”的峰停在了我家院子。
它的头还算完好,但上半身与下半身大部分都断开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切断的,但又不太像,仅剩一点肠子连接着。
但它仍旧活力四射,努力伸展了后两条腿,想将它下半部分抬起来重新接上,但它就是做不到。起先是一只腿抬起来,然后两条后腿都用上——下半身几乎与上半身严丝合缝了。但它一松腿,下半身与上半身就又断裂的更加严重了。
太阳在我后背猛烈的晒着,仿佛要将我烧成灰烬。但我置若罔闻,我一动不动的看着这只蜜蜂,持之以恒的要将断成两半的身体合上却又屡次失败。
我知道的,它的结局,注定失败。
不过五六分钟再去看,它已经不能动了,整只虫向天朝着乱动的上肢的两条腿——它快死了。
它死了。
很长,三十几分钟。它的生命力很强,挣扎了很久才不动了。
它一动不动,像一只蜜蜂,但已经不是蜜蜂,而是某种叫做“尸体”的东西了。
中午我去学校,晚上回来时它已经完全干透了,一条后腿不翼而飞。
整只蜂身内的水分全部流失,变得又轻又脆,像是一小团干透的面团。
又一只蜂死了。
昨天还是前天的晚上?他突然从旁边的衣架上窜出来。趴在地上“嗡嗡嗡”的叫个不停。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门我锁的很紧,窗户虽然是打开的,但也有铁质的细帘子。
我想它一定是偷偷溜进来的。在我出门的空隙里,在我往下拉帘子的间隔里。它悄悄的进来了。然而它不知道,这间房子对它来说就是个监狱。它刚进来就后悔了。因为它不能回家了——我把窗户和门锁的很紧。
它嗡嗡嗡的就趴在地上。嗡了一会儿就不动了。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看了一会儿,我不再看它,但我再次转头回看时,它就忽然不见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回来,我才终于在地上又见到了它的身影。
和它那已经死掉的另一只兄弟一样。变得干瘪、轻飘飘、易碎了。
二零二三年五月八日
5.【苍蝇】
炎炎夏日,夜晚漆黑,整个世界万籁俱寂,月亮变成了聋哑人。因此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嗡嗡嗡直吵的苍蝇便显得极为刺眼。
我连忙拿了苍蝇拍,仔细找了一番后才在房顶上的灯那里发现了苍蝇。这小玩意儿一直围绕着灯罩不停的冲撞,可就是不出来,一时之间我也没有办法。但很快我又灵光一闪,躺到床上把手机闪光灯打开,又把房间内的灯关了,没过一会,那苍蝇就被灯光吸引着来了,我拿起苍蝇拍狠狠一击,小玩意儿眨眼间便被压扁。
你本向光而行,理想伟大。但行为狂躁不安,吵吵闹闹,只恨你力量弱小,今日被我逮到。
早死,早超生!
二零二三年八月十七曰
6.【雨,雪】
一天晚上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像是有人在那厚重漆黑的乌云上往下倒水,多么大的雨!那雨比正常的大豆还大,砸在人的脸上有点微微的痛感。雨点密集,仿佛上天要把欠我们十几年的雨都一口气用这场雨补回来。
我们这个地方十分干旱,我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水。难以想象世界上竟然还有洪涝这种灾害,那得是多大的雨啊!多希望能降到我们这个地方!好好滋润一下这里干涸的树苗,湿润一下我们干裂的嘴唇。
我脱了上衣跑到院子里迎接洗礼。雨水打在我身上,除了稍微凉些,其他再与洗澡时用的水无异。
“啊——!!”我张大嘴巴,雨水快速的灌满我的口腔。我用力涮了两下牙齿又把水吐了出来。我跑进屋子里,快速拿出洗头膏倒在头上,然后立马出了门。
雨越来越大,雨水落在头上,就是免费的花洒。我疯狂的揉搓起头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水源。能免费洗一次澡,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我随即滚到地下躺在水泥地的积水坑上,准备洗全身澡了。但是很硌背了,于是我又拿来大扫帚,把地上扫了一遍。一些脏的水我也扫了出去。终于我又躺下了,用地上刚积蓄的水搓大腿。搓下来的泥很快就被雨水冲走了。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世界万籁俱静,只有突兀轰然裂开的云层透出钟鸣大鼎般的巨响。我用雨水,用乌云,用雷电,用无穷的黑暗与无尽的空间,当然,用洗头膏,洗遍了身体,洗净了我心灵与精神上的污垢。
我从没见过海,可是,现在,空气中都是海的味道!
那天之后的许多夜里,我常常梦到这场雨,在床上,在梦中。因为在那一刻,我的灵魂被洗净了,我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
7.【运动会期间花园所感】
在看台边上一个大牌子的荫蔽下,我揉搓着土,仔细的翻找出土中的碎玻璃烂瓷片旧绳子。当然,翻找出来的杂质中最多的是不知是自然脱落还是人为折断的一节又一节的小树枝。
最开始我拿一根粗树枝当锄头,刨翻出来许多杂质。运动会期间还是挺闲的,阳光毒辣,我在阴影下乘凉,手又生痒。遮阳的牌子后面是一个大花园,里面的亭子修的很漂亮,但是不准学生们进入,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安一看到有人进入就骂。所以导致我们只能在边缘地带游荡,而最佳的位置就是被牌子挡住阳光,留有凉爽荫地的地方。幸好我们班大本营离那儿地方是挺近的。于是我早早的,就占上一个好位置。
坐在那里是挺舒服的,然而很尴尬的。当其他人手里捧着手机,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屏幕时,我却两手空空愣在原地。
于是只得蹲下来开始扣地,扣了十分钟,大致清理干净三十平方厘米的土。
被清理干净杂质的土有一种很奇妙的触感,你似乎会觉得这是完美的事物,而且心中将有一种震撼:仿佛你凭借这土和大地连为整体。
插进去,双手埋进土里。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就像我童年时将手插入大米时的满足感一样,只是更原始、更本能。我明白那是生机在掌上雀跃的感受,这感动来自这片大地。不仅因这片大地养育孕育了我们和我们的吃食,也因她孕育了这世上的一切。
8.【老河床】
曾经一条小河弯弯,现在只剩石头板板。
老家旁一直有一条弯弯曲曲长长的干涸的河床,从小我就对它很好奇。疑惑下面怎么有一条铺满碎石子的路?望着光秃秃的河床,我突然灵感勃发,要去看一看这条河的发源地。我弟听到我这计划,于是一马当先的在前面领路,我说要不下去沿河床走?他说都是悬崖,下不去。于是我就跟着他,看他能去哪个地方。他先是走上了一条土路,然后逐渐向下,马上就走到河床了。地面都是崎岖不平的碎石组成,其中一些小石头格外的圆,是水流冲刷形成的鹅卵石。还有一些石头特别巨大,我们两个人也抱不动。起先并不走河床,而是走河床边上的高地,但是渐渐离河床越来越远了,于是我弟就先下到河床,走在那些碎石上,硌的脚疼。本来我们觉得这河很低,水位不高,直到看见嵌在两三米高河岸里的碎石,才突然惊觉这河巅峰时期应有两三米高的河流,发源地应该是南华山,我猜测那边几十年前就兴修了水库,吃大锅饭时要炼钢炼铁,就把南华山上的树都砍光了,这两个原因让原本多发的山洪渐渐消失,也让长时间未经流水冲刷的卵石干得发裂。
走到前半途,我弟对我说,这条路能走到尽头吗?我说世上没有走不到头的路,只可能是你能力不行。到后半段走的太累了,鹅卵石硌的脚疼,就轮到我说这句话了。我弟说,只管往前走!于是加速飞奔而去,途中我们遇到了三次水坑,地面的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的石头,弯弯扭扭的河道,都是阻挡我们前进步伐的困难。走了很远,远看前方还有一大段的河道,我弟直呼这么远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建议回去,我也很累,于是欣然同意。原本准备沿着河道原路返回的,看见他直直上了河岸,说这里其实更好走,于是我也上去,结果旁边恰好就是村里坟园。想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到这儿了。里面有四个人有墓碑,都是村里有名望的人。回族的葬礼是没有棺材的,以土为被,长眠于地下。
9.【水】
我倒水洗手的时候,忽然察觉水的伟大。在我这小小汤瓶里装着的,或许曾经是地球另一面海洋里的水,或许还生活着几只小虾小鱼,生活着一些水草海贝,虾吃草鱼吃虾,它们的排泄物与遗骸又反馈给水草,一个生命的小小循环就这样达成了。
我们伟大的太阳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他的焦灼,这焦灼烘烤了海水,进而也使海水愤怒了,冒出了一股股愤怒的水汽。这些水汽上升到天空,或许因为离外太空近了,看到这宏大的世界,就突然冷静下来,并且不再被这些世俗的欲望所干扰,凝结成一团团无忧无虑的白云。
白云飘啊飘,可在某一时刻,他可能也是因为孤单了罢,在某一处地点,他吹着冷风,无人安慰,不由得流下眼泪。这眼泪越下越大越下越多,囊括了这一整片地区。这本是伤心的眼泪,却为在这片地区生活的生命提供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这眼泪凝聚成水流,变成河湖江川。
而我这小小汤瓶里装着的,便是人们从这河湖江川里摄取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水分,这微不足道的水却使我活下来,却使我洗净了身体,洗净了心灵。
遥像地球上的水何其多也,那么多的大洋那么多的江流,究竟养活了多少生命?数以亿兆也不足以形容,毕竟整整的地球啊!多么庞大,多么伟大。对你来说,拯救一个缺失水分的人不过举手之劳;可对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物来说,却是生命的救赎。这恩情比天高,比海阔,我们所能报答的不过是不再浪费水。
让水在生命里流动,让生命在水流的脉动里跳跃,自然的循环生生不息,永不停止!
二零二四年一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