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兵劫
您曾经说过最大的敌人永远隐藏在身边，而不是站在你的对面。朋友、亲人、爱人的背叛，远比最锋利的剑更加致命，来自挚爱的背叛足以击溃世间最无畏的灵魂。
从未有谁怀疑过加百列对于父神的忠诚，即使是父神最尊贵的孩子米迦勒，也直言她的忠诚无可比拟。但是当守护者失去了她所愿守护的一切之时，当她的存在都被否定之时，背叛却又是那般自然而然。
萨麦尔最近的心情似乎尤其愉悦，嘴角牵起的弧度，眉眼柔和的轻颤，无一不在说明这点。虽然，每一次他来化身红蛇，潜入伊甸园中诱惑她的战士之时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往日里的笑容更像是一具粉饰自我的假面，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一些时候，他甚至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大加赞美起父神的光辉，更让加百列某不到头脑。但这一次不同，虽然说不清具体感受，但是加百列就是可以确定，和往日用面具伪装的恶魔之王不同，今天的萨麦尔是真的非常高兴。
鉴于如此反常之事，加百列不由的将回忆中那道孤高身影和面前笑嘻嘻的小丑两相比较，如果不是对对方的气息过于熟悉，她绝对会判定眼前的家伙是一个拙劣的假货。在发觉到自己愕然的神情后，他的笑容就更加热烈了。
萨麦尔曾经很讨厌她的软弱，甚至表现的有些肆无忌惮，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同时保持着一种兄弟般的关心。这些她都并不在乎，因为归根结底，她是真的不喜欢他，碍于身份所限，能对他表现出最基本的热情就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曾经的萨麦尔，将抹去那些无辜的生灵当成一种无关痛痒的工作，仅仅是为向父神炫耀力量的样品。私下里他又不仅一次批评自己的懦弱，作为父神的娇子，总是对尘世生灵的生死表达哀伤，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尤其是那些被他救赎的灵魂均是属于不洁者们。为一些如此低贱的生命，甚至另父神感到了厌烦。
“总做无意之事的累赘。”
这是萨麦尔对她做出的最严厉评价，但却从未提起过第二次，即便心中如此所想，但对于自己的感情还是让他最终选择了压抑。
可是，他却忘了，那些柔弱的、渺小的、低贱的生灵，都是由她这个累赘借取父神伟力亲手创造而成。她是他们的“母亲”。是这些柔弱而又坚强，渺小中孕育伟大，低贱却又能散发出璀璨光辉的小小生灵的，“母亲”。他们是父神的孩子，却也更是她的孩子。他们的根骨肌肉都是她在无尽的岁月中一点点打磨而成的，模仿自己的样子，不断修改，不断优化，不断的让他们趋于完美。
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加百利在那片被成为人间的土地之上的屡屡投影，每一个投影的身上都能找到她自己的某些特征。在这雕琢生命的漫长进程中，她尽己所能的给了他们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
最初他们的心中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他们睿智、美丽且善良，强壮无畏且不会生老病死，他们仿佛最完美的艺术品，围绕在远古诸神轻快起舞，放声歌唱，就的如黄金般耀眼。直到突然的一天，父神宣判了黄金时代的结束，而这些她最完美的作品终被废弃，完美的废弃品。
第二次，她试图给自己创造的生灵增加一些缺憾，并不完美有时候或许比完美更加让人想要呵护。他们学会了撒娇，学会了攀比，倒是让远古诸神们产生了另一种新奇的感觉。但是，恃宠而骄得来的厚爱，来的快，去的更快，比黄金一族更快的，使得父神厌烦了。希拉宣示力量般的吹响了号角，白银一族顷刻化为了尘泥。
第三次，鉴于前两次的失败教训，加百列倾尽心力，创造了一群更为强大、冷酷、坚韧的种族，他们也学会了一种新的行为，反抗。力量上几乎与神祇一般强大的青铜一族，很快就对诸神举起了叛旗，紧接着就绵延千年的战争。这一次，父神似乎难得的漏出一丝笑容。但青铜一族终究不是真正的神祇，他们最终被诸神屠戮殆尽，仅有零星的族人逃入了地下，永世难见天光。这一次的创造，终究还是失败了。
第四次，为了能交出令父神满意的答案，她甚至使用了神血，比几乎如神祇一般强大的青铜一族更强大，比艺术品般的黄金一族更为美丽，比娇柔的白银一族更了解诸神心性，流淌着神血的英雄们诞生了，他们是真正已然凌驾于凡物之上的半神。他们甚至能和诸神繁衍后代，去创造新神。加百列几乎可以确定，她无法再创造出更完美的生灵。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新神诞生，不同的视角逐渐从争吵变成争斗，直至无止境的战争，千年神战。
随着这最璀璨的英雄时代迎来凋零，曾经繁荣的神族也走向了落幕，新神和旧神的厮杀几乎倾覆了高高的神权。父神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落寞的神色，看着这些几乎和他同时诞生的生灵最终变得七零八落，即便是全能的父神也或许有了那么一丝丝遗憾。
那一次后，父神似乎对创造生灵失去了兴趣，但却并没令她结束任务。就这么无所谓的，加百列甚至带着些偶然的创造出了黑铁一族，人类，偶然和必然的共同产物。
“加百列”。
带着些许讨好口吻的声音打断了加百列的思绪，让她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虽然她默许了萨麦尔在她的领地之上分化父神的战士，诱惑他们堕落。但是默契的，双方虽然经常见面，但并没有直接出声交流过。今天，自己这曾经的老朋友，到底是发了什么疯。
她试图对萨麦尔的搭话选择无视，稍稍的将头偏到了一边，装作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而萨麦尔也不介意，只是继续说道。
“我想要守护这世间所有的笑容，噗。”
萨麦尔的调侃继续，声音越发的透出一种贱贱的味道。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这世间的善良不该被辜负？”
……
“难道就像你们那样做么？”
萨麦尔总是有办法激怒她，不知为何，他总是无法在面对他时保持冷静。
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刚刚还轻笑着的青年，脸上出现的是和他性格迥异的伤感、落寞。不过这份落寞几乎只存在了瞬间后就恢复了微笑，短的让加百列有些怀疑，刚刚看到的神情是不是她产生的幻觉。
“是啊，我曾经也从未想过自己会。”
又一次沉默，但并不像上一次持续多久。
“如果说，有那么一天，你能够代替他掌握世界之钥。”
“或许，会比现在更好么？”
那语气出奇的真挚，真挚的让加百列将就要出口的嘲讽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沧海般深不可测的魔力全力运转起来，在加百列有些惶恐的目光中，萨麦尔的背上显现出了六对银色巨翼，荡漾出如月华般的柔和光芒。事态的发展，在此时彻底超出了她的控制。
“你怎么敢？”
因为愤怒和恐惧，加百列的声音因为颤抖出现丝丝扭曲。
伊甸园确实是父神放逐他们这些废弃物的场所，但是这里依旧属于天国的一隅，和地狱或者人间不同，完全掌控在父神手中。萨麦尔这个父神曾经最为宠爱的孩子，如今天国最大的背叛者，又怎么敢在这里爆发出真正的力量。
上百守卫，只片刻间就已经围住了这里，也围住了站在一起的加百列和萨麦尔。但就在加百列还在考虑如何处理之时，却在查知到守卫的动作后，醒觉了一个真相。于是，她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萨麦尔。
“你怎么做到的？”
“就这样便做到了。”
伊甸园是废弃品的流放地不假，但漫长岁月铸成的忠诚哪是轻易能够毁灭，那是深深刻入灵魂深处的印记，比生命更为珍贵的信仰。自萨麦尔开始诱惑伊甸园的守卫，到今天过去了多久，她记不清了。但看到自己的这些同僚，都已经成为了背叛者？他居然就那般悄无声息的，将整个伊甸园变成了他进攻天国的前哨。
“不需忧心，我早已做了布置，如今的他察觉不到的。”
父神的异常，外人或许无法察觉，但常年随侍于左右的他们，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做个约定，好么？”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相信他？凭什么答应他？凭什么要走那么一条不归路？
萨麦尔的目光变得狠厉，随后是一阵骨肉被暴力撕裂的声音。预想中，萨麦尔的武力威胁并没有出现，取代的是散落于地的六片银翼，上面沾染着暗金色的诡异血液。
“其余的在我等使命达成之前就先寄存在我这里。”
失去一半羽翼，浑身浴血，却依然高傲挺立的落寞身影，和印象中沐浴于光明之中的另一道身影，在此时汇聚到成一点。
天使的羽翼并不仅仅是力量的代表，也是天国属民的身份象征，当所有羽翼都失去之时，他就再也无法回归天国。只能被宿命的囚牢，永远困在地狱之中，陪着灼人的黑焰和腐臭呛人的魔血直到时间的尽头。
再没有多余的言语，萨麦尔转身离开，步伐坚定，甚至没有等待她的答复。
其实答案早已给出，需要的就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能让她再不犹豫的借口。从很久之前的那一天起，她其实已然“堕落“。装出恭顺滞留在父神边的每一天，不断体悟着他的“博爱”。
最亲近之人才能变成最可怕的敌人，最长久的忠诚下隐藏的才是最彻底的背叛，她是那般的爱着自己的父神。
“请您陨落吧，为了世间生灵们小小的幸福，我奉上我的一切。作为深爱着您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