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职制律—其四》
华少安从那次之后,每天都会到赌场门口转悠,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了有个穿着邋遢的年轻人每天都会坐在赌场对门的面条摊,点上一碗白水面,然后盯着赌场看上一天,直到面条摊的老板收摊,才会愁眉锁眼地离开。不由得引起人们的议论。
一开始,人们都这么说:说华少安是皇上安排的人,来监视赌场的,毕竟每次都抓不到蒋瑛贪污的把柄。也有人说就是一个爱吃白水面的闲人,当然这个说法不攻自破——谁喜欢吃白开水泡面条呢?还有人说他喜欢上了门口接客的侍女,每天都来偷窥的,这说法还把那个姑娘弄得神经紧绷一段时间。
过了一段时间,传言就变得诡异起来:说华少安是被蒋瑛杀害的悲惨命运的人,或者是对赌博之类深恶痛绝的恶鬼,要把来这里摇骰子的全都索命了,更有甚者说他得了一种不吃白水面就会死去的病,这种病还有传染的可能。
到最后才有人打听到,华少安就是那个直接导致书院先生死去,把这里变成赌场的人。人们知道后,哄然大笑,不论是赌客,掌柜,侍女,就连面条摊的老板,都忍俊不禁。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华少安现在天天看着赌场,就是来怀念书院的,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些话他自然是听得到,从一开始的打趣到现在沦为笑柄,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硬要说连心态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有一点说的对,他确实是来找蒋瑛的把柄的。
又是清晨,华少安的面刚上桌,赌场上却有人挂起了红菱,他问向老板:“老板,蒋家今天有喜事?”老板停下揉面的手,望了望赌场方向:“蒋瑛他儿子不是要讨老婆了吗?就胡家那个小姑娘,哎?我记得......他俩不是和你在原来那个书院的吗?你天天惦记着那个书院在这里看,你不知道?”
胡家的?一个书院?那不就是?答案已然在了心中。
锣鼓声骤起,周围的空气突然热闹,白水面被欢呼喧闹的人群掀翻在地,蒋丘骑在骏马上,哪有往日畏缩的模样,包含力量的气质,胜券在握的心,四处飞散;轿内,手指挂起红帘的一角,登时,一边街道上的人看得入迷,但又更狂热的欢呼起来。接亲的队伍狂热,奔放,很快席卷到华少安的面前,红色的浪铺天盖地,瞬间蒙蔽了眼前的一切。
只不过是热闹了一些的接亲队伍,在他的眼中如同兵临城下,士兵们狂舞,进攻的鼓点震撼,气势直接把四周的空气掠夺一空,营造出胡茗竹用世界的一角与他对视的画面,仅此一眼,什么都说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从你跑出书院的那刻起,我的心已经燃烧殆尽,现在我一定要面对你,我要告诉你,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会逃避,华少安,如果从一开始你就不想面对我对你的感情,那就不要再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了,别哭了,我爱的人,你明白你放下这一切,今晚你就会重生......”
时间还是扯断了那根线,华少安早已哭成泪人,他欲张口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反上一股咸味,目光一直跟随着人群,但那位人儿却再也没有抬起窗帘的一角回头看向自己,就如同她一瞬间的眼神和自己说的一样。终于,哽咽出声,模糊的场景变得愈发昏暗,他扑倒在桌子上哭泣,但他的哭声,被锣鼓轻易掩盖,弱小的人,连哭泣都不会被人注意,就算那哭声里,有异于常人的痛楚,有多么的不甘,有多么的悔恨。
知道人群走远,老板来收盘子的时候,算是发现了华少安:“哎,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老板望了望远处的人群,很快弄清楚了状况。
“年轻人,你是书院学知识的,你觉得刻舟求剑蠢吗?一定很蠢吧,怎么会有人认为,过了很久,自己要找的东西还停留在原地等他呢!既然大家都觉得很蠢,但是人啊,都在干这种蠢事,以前没有珍惜的人,以前没能好好完成的事,总是到了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去怀念和后悔,你每天来我这里吃面,我自己的面,我不知道好不好吃吗?你为的是你心里的事情罢!你一次次地跑到自己曾经刻下的某个节点,想找到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但是你失去的东西,永远找不回来,什么故地重游,故人重逢,本身就是刻舟求剑。”
摊主捡起打翻在地上的碗筷,看着华少安:“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但愿没在书院把脑子学没了。”
傍晚,老板收摊的时候叫醒了晕在桌上的华少安,大概是哭到大脑缺氧。华少安拖着比以往更颓废的身子一步步消失在黄昏路的尽头。老板叹息一声,把桌椅收拾摆放了一下,挑着些东西走进了巷子里,不知绕了多少的路,他走进一间残破的院子,四周看了一下,将东西放在角落,进了屋。
他换下面摊的衣服,扯下易容的面具,披上斗篷,戴上斗笠,变成了名例的样子。原是皇上屡次调查蒋瑛一事没有结果,这次却被蒋瑛揪出书院的先生有陋行,心底生疑,但职制一位还没有安排,只好让名例去私下监视。“再去赌场看一眼,把今天的事情汇报上去,华少安......这个人的事情也让阴鱼去查一下吧。”
当他再来到赌场附近的巷子时,他看见一道人影飞奔而去。“华少安?”他看见华少安冲进了赌场,门内随之传来了怒吼,辱骂,酒坛碎裂的声音。长时间的寂静之后扭打的声音又裹挟着惨叫,唏嘘声响起,直到名例看见华少安被两个人拖拽着摔出赌场,匍匐着爬向黑暗,也许他不想让如此情形被任何人看见。
名例想前去看看,但是他刚踏出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要考虑华少安这个人是否有拯救他的必要——他是否有价值让自己去救他。世界上悲剧时刻都在发生,他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管无关紧要的人。他拿出一个铜铃,摇了摇,倏忽之间阴鱼出现在他身后。“阴鱼,去查一下华少安这个人,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他原本想明日安排的,但现在这个状况只好先把华少安调查清楚了。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如果华少安没能撑住,名例也没有办法,他也不想救下一个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的人,当然了,他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今天在面摊上哭成那副模样,又似寻死一般冲进赌场,万一他就没想活着呢?
此时的华少安,他爬到了一个自己认为躺着比较舒服的角落,尽管这条巷子的味道实在难闻,他从怀中拿出那一块獬豸木雕,紧紧攥在手中,就算他的十指还在不断渗出血液。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冲进赌场呢?哦,因为他看见了醉到红光满面的蒋丘,和几个女人搂搂抱抱地走在路上,他便鬼使神差的一路跟着,保持着距离,来到了赌场。
现在他就快要死在血泊中了吧,他不是想死,他只是不想这样活着,也许这也算一种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