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痛悼娘亲 伯牙琴寄上官府 勇救兄长 锦棠削发还父恩
郢都城内,人来车往,摩肩接踵。太阳落山,一辆马车由东往西,朝上官府疾驰而来!屈原亲自执鞭驾车,将马车稳稳停在上官府的门前。上官锦棠下得车来,望望自家门前家丁,抱拳对大姐大哥道:“锦棠先带哥去见我娘了,大姐大哥放心,有锦棠在,就有我伯牙哥在!别不多言,来日再谢大姐大哥相送之情!”
女须叮嘱道:“那好吧,一切都拜托锦棠妹妹了!你伯牙哥初进上官府,凡事尤须小心,若有变故,千万要报个讯啊!……”
“知道了!”——锦棠与伯牙兄妹跃上台阶,携手进了上官府;屈原与女须眼望兄妹俩一起跨进大门,这才收回目光,驾车离去!
赵氏夫人虽已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却在榻上仍不停地呼唤:“伢子伢子,我的伢子呀,你在哪里呀?锦棠、锦儿啊!你快回来呀!……”
“哎哟!这真是急死人啦!小姐咋还不回来、还不回来呀?”——香草翠儿等一众丫头慌得跑进跑出,一会儿去门外张望,一会儿又回来喊道:“夫人夫人哪!小姐找您伢子去啦,夫人可别慌着走啊!再等等,千万要再等等,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呀!……”
上官靳尚脸色阴沉坐于一侧,问老管家道:“太阳落山了没有?”
“快了,就要落下去了,老爷!”——老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看此情形,赵夫人怕是快不行了,是不是,要早备后事啊?”
上官靳尚翻了翻眼睛,怪道:“不是说,有三日之命么?虞神医敢戏弄我不成?哼!”
忽然,那边又传来瘆人的呻吟声:“看、看哪,催命的小鬼又来啦!锦棠、我的伢子啊,你们在哪啊?为娘已经等不及,等、等不及啦!……”
“老爷呀!您看夫人不行啦、不行啦!”——香草吓得跪地合掌大叫:“催命的小鬼呀,你可千万别拘我家夫人呀!我家夫人还有儿子没见,千万千万,你要再等等,就等一刻!……”
“老爷、老爷啊!求求你,放过伢子,放过我的儿吧!”——上官靳尚急趋床头,只见赵氏夫人最后一句话还未吐出口,便已气绝身亡……
赵氏夫人虽已咽气,两只眼睛仍死死耵住上官靳尚!上官靳尚顿感阴气逼人,毛骨悚然;他不敢久留,便借故朝乱作一团的奴婢们支唔了两声,转身逃也似地离去!……
这边赵氏夫人刚刚咽气,那边伯牙兄妹恰恰跨进大门!——
“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锦棠小姐果然将赵氏之子带了回来,府中上上下下全都惊动了!还没等他们迈进中堂,香草却早哭着迎出来道:“我的小姐呀!你咋不早回来一步啊?那催命的小鬼来过啦!……”
锦棠大惊失色:“啊?谁来过啦?我娘她到底咋啦?……”
“小鬼、小鬼将夫人拘走了呀!夫人她、她拘走啦!……”
“啊?小鬼将我娘拘走啦?咋就走了呢?不是有三日之命么?”——锦棠召唤了伯牙哥一声,便慌忙火急地直奔娘的房中!
锦棠迫不及待扑向娘的床头,放声痛哭起来:“娘啊娘!您咋不再等等孩儿啊!您睁眼看看吧,看这是谁来啦?是您亲生儿子伯牙啊,娘啊!您快看他一眼吧!……”
伯牙自打跨进赵氏卧房那一刻起,神情似又变得恍恍惚惚的,一时间,他还无法将已然僵死的这位陌生妇人,与心目之中的母亲联在一起!伯牙憋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竟指着气息全无的赵氏夫人,期期艾艾地问道:“妹妹,这位便是、便是你的娘啊?”
“咳,还啥你娘我娘的?这可是咱们的娘啊!……”
伯牙犹自喃喃自语:“咱们的娘?哦,是是是!是咱们的娘,是咱们的娘!……”
小香草一边陪着小姐痛哭落泪,一边早不耐烦了,顿起脚来数落道:“哎哟喂!这会儿咋又犯傻啦?这是咱小姐的娘,不也是你的娘么?你娘方才还口口声声念叨你,趁你娘此刻还未走远,你倒是快些喊、大声地喊,将你娘的魂,给喊回来呀!……”
“快喊哪、再不喊就来不及啦!”——香草急得跳起脚来催道,而伯牙却呆呆立于床边,张嘴试了几试,可心中那个“娘”字,一时重若千斤,怎么也喊不出口!
望着伯牙哥茫然无措的窘态,锦嫦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指着他身后的琴道:“哥呀!快将琴取下来,与娘弹上一曲,说不定听见你的琴声,娘的魂就给招回来了!”
“哦,听琴?”——伯牙拘谨地坐下开囊取琴,眼前却仍是一片茫茫然!
“哥呀!你怎么啦?快与娘弹琴呀!”——锦棠在他身后轻轻捅了一下!
伯牙还是没会过神来:“哦,弹琴?可、可是,弹什么呀?”
锦棠叹了口气,流着眼泪对香草道:“还是去将那只埙,给他取来罢!要快,快啊!”
香草明白了,答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回闺房取那只埙去了!……
“虞神医骗我,虞神医敢骗我!看我非砸了他医馆不可!”——上官靳尚怏怏回到书房,一个劲地直呼晦气;却见老管家匆匆赶来禀报道:“老爷老爷,好事、好事呀!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啊?小姐回来啦?”——上官靳尚闻言,立时又有了精神:“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两个人!小姐还带回了一位年轻公子哩!”
“年轻公子?”——靳尚不禁两眼放光:“他可带啥了没有?”
“带啥?没见他带啥呀?”
上官靳尚好生失望:“哎呀!没见他背了一面什么琴吗?”
老管家这才想起来:“哦,对对对!好象是背有一面琴!”
“真有琴么?”——上官靳尚顿时又喜出望外:“他们在哪?在哪?”
“此刻都在赵夫人房里!”
“好!看你这回如何逃得出我的掌心!”——上官靳尚一声冷笑,立刻吩咐家丁侍卫道:“快!紧闭大门,休要放走一人!”……
“小姐,小姐!埙取来啦,埙取来啦!”——小香草回房找出那只埙,又慌慌张张一路嚷着跑了回来!
锦棠接过埙,对伯牙哥道:“还记得那日桃林之中,你用此埙吹的那曲‘呦呦鹿鸣’么?”
“记得,还要吹这曲‘呦呦鹿鸣’么?”
锦棠满面含悲,点点头道:“记得伯牙哥当时曾与锦棠说过,只要一吹这支曲子,就会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双亲!求哥哥再吹上一曲‘鹿鸣’,让娘也听听,好么?”
伯牙望着锦棠悲戚的目光,顿时明白了妹妹心意,他回身望了望僵卧榻上的陌生妇人,心中若有一动,二话没说,便接过那只埙,双手捧至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埙声一起,众人全都屏息静气,鸦雀无声!只听得这支沉郁苍凉的埙曲千回百转,绕室飞扬,更加令人柔肠寸断,悲不能禁!
锦棠早已泪流满面,她俯身对她娘泣诉道:“娘啊娘,您都听见了么?您都听见了么?您不是想见儿子么?您睁开眼晴看看呀,这是您儿子啊!娘啊,您回来吧,快回来呀!……”
这一曲‘呦呦鹿鸣’,似将伯牙引入一个如梦之境,他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四处寻觅;突然,在那云开雾散处,他看见父母双亲笑意盈盈,飘然携手而至!……
伯牙锥心蚀骨般的思亲之痛,全都寄于这曲‘呦呦鹿鸣’;悲沉的埙声从心底流淌出来,吹到动情之处,伯牙眼中也泛起了闪闪的泪光!……
忽然,小香草用手抹了抹泪水,在一旁惊叫了起来:“小姐小姐!你看夫人耳朵动啦,眼里也流泪啦,夫人好像听见了耶!……”
锦棠也情不自禁嚷道:“娘,娘!您真的听见了么?您快看、快睁眼看哪,这是您儿子、是您儿子在吹埙!哥啊!快吹呀、快吹呀!莫停、莫停!你看娘回魂啦、娘的魂回啦!……”
伯牙入神地吹着那埙,愈发激情四溢,欲罢不能!埙声中,赵氏夫人果真竟又起死回生,她不仅渐渐睁开了双目,还挥舞着手臂,一下子从床上挺身坐了起来!……
满屋之人犹是惊惧不已,锦棠却泪眼婆娑,喜不自胜地喊了起来:“哎呀,我的娘啊!娘又回来啦,娘真的又回来啦!……”
赵氏夫人一缕怨魂原已随风飘飘荡荡远逝了,然而,却又被一阵悠扬的埙声从鬼门关外追了回来!见亲娘又死而复苏,锦棠扑上去悲痛万分地哭诉道:“娘啊,您可千万不能死啊!您死了让孩儿今后倚靠谁啊!……”
“锦棠?”——赵氏夫人一把搂住锦棠悲咽道:“锦儿啊,别难过,为娘这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谁呀!娘死后,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不,不啊娘!娘死了,锦棠也、也活不下去了呀!”——母女俩不禁泪如雨下,抱头痛哭!小香草与房中众仆役丫环俱都伤心落泪,唯有伯牙埙声未停,那埙声直如雏鸟鸣咽,幼鹿哀鸣!
赵氏闻埙又悲,抬眼惊问道:“这、这是谁的曲子,将为娘追了回来?”
锦棠紧紧握住娘亲颤抖的手道:“娘啊!这是诗经里的一曲小雅,‘呦呦鹿鸣’!您看哪,吹埙的是我的伯牙哥,是您的儿子,用他这只埙在呼唤您啊!”
“伯牙?你说他就是伯牙?我的伢子?是我儿伢子,用这只埙在呼唤为娘么?”
“是啊娘!这是伯牙哥、是您的亲生儿子在呼唤娘亲啊!”
伯牙心中早已认定,被埙声追回来的这位妇人,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娘亲!他一面依然嘴不离埙地吹着,一面目眄流波,满眼含情,朝自已的母亲频频送去由衷的微笑!
“哎呀呀!果然是我儿伢子!你你你、你到底还是来了么?”——赵氏霎时满面红晕,两眼也灼灼放光,直盯着顾自吹埙的伯牙!
“好好!吹得好,吹得好啊!这埙声真是好听啊,为娘曾听你爹伯溟吹过,也听你舅父吹过,果然是我儿伯牙,我儿伯牙啊!”——赵氏腹中虽万千言语,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贪婪地望定离散多年的儿子!
卧榻之侧,蓦然卷起一阵阴风,直打得门窗噼啪乱响;那阵阴风偏偏席卷卧榻,令赵氏又气喘欲绝!赵氏夫人将手臂颤巍巍地伸向伯牙,拼尽全力吐出最后几句话:“儿啊,你可千万、千万莫记恨你娘呀!只怪为娘一步走错,再难回头啊!娘这辈子好悔、好悔呀!你看,你爹他又、又催我、又催我命来了呀!”——话音未落,只见赵氏夫人牙关紧咬,訇然一声,重又仰面倒下!
“娘啊娘!”——伯牙这才丢开那埙,撕心裂肺般地大喊了一声,扑上去抚住自己亲娘,嚎啕痛哭了起来!……
“嗯?府中几时来的贵客啊?为何也不见通报一声哪?”——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那上官靳尚突然现身屋中!
伯牙正哭得伤心,闻声顿时收悲止泪,气氛也骤然紧张起来!
上官靳尚一眼瞅见了几上的琴,还有状如葫芦的埙,不禁将那埙拿起来道:“咦?这啥?适才那曲子就这东西吹的么?”
伯牙一把将埙夺了过来,冷冷地回道:“这原本就不是什么东西,这是埙,埙而已!”
“埙?这泥巴捏的玩艺儿,哼,也上得了大雅之堂么?”
“胡说什么呀?”——锦棠将眉头一拧,朝门外轰她爹道:“哎呀!你就别在此打搅啦!伯牙哥正用此埙招我娘的魂呢!”
“哟!还伯牙哥咧,好亲热啊,这又是几时认的亲哪?”
锦棠又气又急,厉声斥道:“你说的是些什么呀?我娘都、都这样了,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哪?你出去、出去!”
“你还让我出去?哼,若是你们早回一步,你娘就不会命断气绝啦!”
“谁说我娘气绝啦?伯牙哥一吹埙,我娘又活过来了!”
“又活过来啦?人死又岂能复生?岂有此理!”——上官靳尚上前一试鼻息,不禁惊得倒退两步道:“咦?怎么还没断气?……”
锦棠又往外推她爹道:“出去、快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耽搁了与娘招魂!……”
上官靳尚不想此时再与女儿又起冲突,酸溜溜地嘟囔道:“好好好,招魂招魂,你们就招魂吧,再招魂也只有三日之命了!好好好!如今你们总算是母子相认,兄妹聚首,好哇好!爹也不用在此打搅,莫推莫推,我走我走,爹我自己会走,会走的!……”
上官靳尚回身又朝伯牙还有那琴望了一眼,却故意高声喝斥那些奴仆道:“你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替老爷好生侍候着!出了半点差错,小心扒了你们的皮!知道了么?”
“知道了,老爷!”……
上官靳尚已经转过回廊,锦棠忽又追出来叫道:“爹呀,等一等!我娘只剩三日之命了,你就不能积些阴德,将我舅父放出来么?”
“舅父?什么舅父?”
“哎呀!就是被你囚禁的琴师大爹呀!”
“哦,你说的是那赵安?”
“不是他是谁?还装什么糊涂呀!”
“这个?”——上官靳尚仍是犹疑不决,锦嫦又逼进一步问道:“我娘这眼看就要走了,爹还想将我舅父关到几时啊?难道就不怕世人骂你伤天害理么?”
上官靳尚眯缝起双眼,紧盯着女儿道:“好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有你这样说爹的么?赵安可是朝廷重犯,你想让爹爹循私枉法么?哼,真是岂有此理!你可要晓得,你娘这一死,你可就只剩下我一个亲爹了呀!”
锦棠寸步不让道:“正因你是孩儿的亲爹,孩儿才不想让你众叛亲离,天怒人怨啊!你说,我这个舅父你倒是放,还是不放?”
上官靳尚闻言一愣,又沉吟了半晌,才摇了摇头道:“罢罢罢!爹说不过你,那好、好!只要你从此不再忤逆,爹这次就依了你罢!”……
子欲孝而父先死,儿欲养却母又亡!倾刻之间,伯牙经历了一番得而复失的丧母之痛,然而,在此之后,无论伯牙如何吹埙,他的娘亲再也没能苏醒过来!
只有锦棠晓得娘已在弥留之中,她体谅伯牙哥难以言状的心情,便将那瑶琴又递与他道:“哥,还是将这埙放下,弹一会琴吧!娘垂危之时,曾有一未了心愿,就盼着自己的儿子,能与她在床前抚琴一曲!……”
伯牙闻言落泪,他接琴在手,长踞母亲床前调丝理弦,挥泪成歌,未成曲调,却先有情:
“禾苗谷未黄,天涯草方青;失群雏鸟哀,离散羔羊鸣;
一夜生死恨,何处唤娘亲?无情风雨摧,谁怜赤子心?”
伯牙心中的思亲之情,有如破闸之水,不可遏止!琴歌之声一唱三叹,凄然若诉,有如雏雁离群,长空哀鸣令心酸;又如羔羊失散,咩声低回惹人怜!
歌声偕琴声齐飞,心血与泪水长流!伯牙抚到情深痛心处,早已泣不成声,歌不成调;听者亦莫不闻琴而悲,哀恸万分!伯牙衣不解带,席不暇暖,在母亲床前一连弹了三天三夜,只恨不得将这一生一世的思念,全都倾泻出来,诉与自己的娘亲听!……
房内琴声如泣如诉,日夜不绝;房外刀兵穿梭往来,如临大敌!上官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栖栖惶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夜幕降临,上官靳尚召来那刑尉欲在书房内密谋大事,然而伯牙之琴悲凄如咽,绵绵不绝传了进来,那琴声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搅得上官靳尚坐立不安,心惊肉跳,逃也无可逃、遁也无可遁!
“来人呀!”
胡二应声而入道:“老爷有何吩咐?”
“你听听、你听听!你们全都是聋子,这琴声全听不见么?”——上官靳尚烦躁不安地吩咐道:“快快快!快将门窗闭紧,再多点几盏灯啊!”
胡二赶快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并将四壁墙上全都燃满了蜡烛。
“好啦好啦!这里没你事啦,你先下去吧!”
胡二出门,回身将大门关紧,又小心翼翼地附耳在门缝听了听,只听上官靳尚问刑尉道:“四周人手都安排妥当了么?”
刑尉道:“大人放心!府中上下已是水泄不通,谅那小子插翅也难飞!可下官仍有不明,那天授之琴已成囊中之物,此时不抓,又待何时?不知大人还犹豫什么?”
“唉,你知道什么?还不是我那宝贝女儿!我那女儿锦棠三番几次、几次三番与我作对,还非要认那小子是同母兄妹,若在府中动手,那非要打起来不可呀!”
“如此说来,下官倒有一计!”——刑尉凑近上官靳尚进言道:“我们不如暂且忍耐个一时半刻,不在府中动手,只待夫人出殡之时,我们就……”
“嗯?出殡之时?”——上官靳尚顿觉眼前一亮:“好好好,此计甚妙!只待出殡之时,我们半道上引开小姐,然后就……对!就是这个主意!哈哈哈哈!……”
香草端着一盆水正要跨进房门,却见黑影幢幢中,胡二隐身树后正招手让她过去!香草一惊,看看四下无人,才犹犹豫豫过去问道:“干啥呀?这么晚了,装神弄鬼的!”
胡二压低嗓音道:“告诉香香妹妹一件大事,可不得了啦!是我们老爷,我们老爷要对伯牙公子动手呢!……”
“啊!对伯牙公子动手?啥时候?”
“说是夫人出殡之时,就在半道上引开小姐动手!……”
香草盯紧胡二,不无怀疑地问道:“夫人出殡,半道上引开小姐动手?咦?你咋这清楚?莫不又是你出的鬼主意吧?”
“哎哟!我的好妹妹哎!天地良心哪,咋是我的主意呢?”——胡二一听就急了,又要赌咒发誓道:“上回那事,我胡二可是悔死啦,再也不会干啦!这都是我从书房偷听来的!”
“真是听来的?”
“真是听来的呀!胡二几时又骗过你?你快去告诉小姐吧,让老爷看见,我也会没命的!”——胡二话还没说完,便慌慌张张地一闪,溜走了!
香草赶紧回房将胡二的话悄悄告诉了小姐,锦棠看了看顾自忘情弹琴的伯牙,又看了看门外守候的捕役差人,不露声色道:“先别慌,我谅他们也不敢在府里动手!可是,这、这又让谁去与大姐他们报个讯呢?”
“那咋办?我去吧?”
“你去?”——锦嫦摇摇头道:“天这么晚了,再说,你也出不去啊!”
“哎呀,哪让谁去呢?”——小香草又犹犹豫豫地试探道:“要不,让他去?”
“谁?让谁去呀?”
小香草的脸倏地红了:“哎呀,就他,胡二呀!让胡二去,行不行?”
“胡二?他呀?”——锦棠沉吟了半晌道:“也好,我写个书简,你就让胡二趁夜悄悄送去屈府,交与女须大姐!”
“那好,我与小姐把着风,小姐你赶快写吧!”
锦棠匆匆写好一支竹简交与香草,小香草拿了竹简正要离去,锦棠又追上去道:“记住!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将我那把剑取来!”……
东城屈府威严,门前幽暗的灯光下,忽然闪出一个人影!胡二小心地四下看看,便跃上台阶,轻叩门环;待大门打开,屈府家人探头问道:“找谁呀?哎,你不是上官府的……”
“是我!我是上官府的下人,是我府上上官小姐要小的送信给女须大姐的!”
“送信?信呢?”
胡二从怀里掏出竹简道:“我们府上小姐让小的定要面交女须大姐!”
“那好,随我来吧!”
那家人将胡二引至女须房前,叩门禀道:“大姐,大姐!上官府小姐差人送信来了!”
女须开门出来问道:“锦棠小姐有信来了么?送信人呢?”
胡二拱手作揖道:“小的胡二就是,这是我们小姐的手简!”
女须接过竹简看了一遍,便交与身后的屈原,又问胡二道:“我问你,你们府上赵夫人,此刻她还好么?”
“我们赵夫人怕是不行了,只怕拖不过明日哩!”
女须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伯牙呢?伯牙公子认了他娘么?”
“认了认了,母子俩好歹见了一面,唉,真是可怜哪!”
女须又问了胡二一些事,胡二俱都一一作答;女须道:“那好吧,回去对你家小姐说,就说我们都知道了,发丧之时,我们定会去的!”
“那小的就告辞了!”——胡二不敢耽误,离了屈府,又匆匆赶了回来!……
三日过后,赵氏果然在伯牙琴歌声中,安祥地逝去!琴歌未能重新唤醒母亲,令那伯牙痛彻心脾,似乎这都是他的错!想不到母子相见之时,竟成永诀之日,伯牙难过地对锦棠道:“只怪哥哥琴艺不精,还无法上达天听,下通狱神,要是我师父钟大人在就好了!……”
香草问道:“这又关钟大人何事?钟大人在又如何?”
伯牙神情落漠,黯然回道:“若是钟大人在,我娘的魂,那是一定招得回来的呀!……”
上官锦棠虽然泪已成行,仍竭力安慰伯牙哥道:“哥哥已经尽力了!这都是我娘的命啊,又哪能怪哥哥呢!……”
赵氏夫人归天之际,琴师大爹恰恰被上官靳尚带进房来!小香草见了,不禁惊叫起来:“哎呀!大、大爹!你们看呀,是琴师大爹呀!……”
伯牙见了琴师大爹,顿时扑上去哭诉道:“大爹啊!我娘她死了,我娘她已经死了呀!”——话未说完,便抱住大爹痛哭不已!
孰料琴师大爹竟一把推开伯牙骂道:“哼,你果然在此!亏我这些年来,是如何教你的?没出息的东西,还哭个什么?有啥可哭的?你还当她是你的娘亲么?”
伯牙不啻兜头挨了一棒,一时手足无措:“大爹啊,您说,她、她不是我娘亲?她如何不是我娘亲?她如何不是我娘亲啊?”
“她与上官为妻,便不再是你娘亲!”——大爹对着伯牙狂吼乱叫,可见了赵娥妹妹的遗容也霎时老泪纵横,忍不住哀号起来:“赵娥啊赵娥!你怎么这样傻呀,竟走这条绝路啊?我苦命的妹子啊,是老哥害的你、是老哥害的你呀!……”
妹妹死而又生,生而复死,琴师大爹不禁又悔又恨,悲愤难抑,一时竟气厥倒地!众人哭着喊着将大爹扶起,屋子里又乱作一团!
琴师大爹在众人呼唤声中,悠然苏醒过来,却又举止失常,性情大变!他一把推开伯牙,竟疯了般地又哭又笑,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又拍手叫道:“好好好,也好、也好!早死早了,一了百了!死得好,死得好哇!……”
伯牙惊讶万分,眼睁睁望着大爹一面笑骂,一面拍手,竟手舞足蹈直向大门闯去!众人全都惊得不知所措,直待大爹跌跌撞撞地出得大门,上官靳尚方才回过神来,向呆在一旁的胡二跺脚喊道:“还看什么热闹啊!快去!别让他跑啦!快跟上他、跟上他呀!……”
伯牙也喊着欲追出去,可是门口那些捕役刀枪一横,将伯牙拦在屋内:“别人可以出去,唯公子不能出去!”
伯牙双手握住枪杆,悲愤地大叫:“为何不让我出去?为何不让我出去?”
锦棠也上前朝着她爹叫道:“这还有没有天理呀?我娘尸骨未寒,就想囚禁我们么?”
“哎,这哪能是囚禁呢?正因你娘尸骨未寒,丧事未举,爹爹才不放伯牙走哩!”——上官靳尚又转向伯牙,心怀叵测地笑道:“嘿嘿!小兄弟,还是稍安毋躁,稍安毋躁的好!你放心,你那舅舅么,我已让人跟着去了,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正说话之间,只见胡二又失魂落魄地跑进来禀报道:“老爷,老爷!不好啦、不好啦!舅、舅老爷他疯了,舅老爷他真的疯了!……”
胡二话未说完,便挨了上官靳尚重重一记耳光:“呸!该死的奴才!什么舅老爷?你说谁是舅老爷?我认他了么?”
胡二捂着脸又道:“不是舅老爷,是那琴师大爹,他他他、他疯啦!”
“疯啦?”——上官靳尚眯缝起双眼问道:“唔,他人呢?”
“在大街上,正领着一帮娃娃唱小曲呢!”
“唱小曲?他唱什么小曲?”
胡二耷拉着脑袋,嗫嚅道:“小的,小的也不晓得他唱的是,是啥!……”
上官府挂白去红,阖府举丧;那府前白练高悬,素幡飘摇;灵堂哀乐阵阵,钟磬声声;伯牙与锦棠兄妹俩一身缟素,披麻戴孝,长跪于母亲灵前!
闻说上官夫人过世,那些致祭的,吊丧的,纷至沓来;上官府前,一时车水马龙,官盖云集!灵堂内,领丧祭司高声宣道:
“司空大人为上官夫人致哀!拜,再拜!”
“司农大人为上官夫人致哀!拜,再拜!”
“司马大人为上官夫人致哀!拜,再拜!”……
“板凳爬上了墙,灯草打破了锅;扁担戳穿了天呐,烧香引来了祸!”——上官府门前,跣足散发的琴师大爹行为怪异,手中敲击着半截陶缶,在人群中边舞边唱,边唱边舞,惹得那些围观的路人阵阵哄笑;还有一群孩子尾随疯老头身后,唱着舞着,与上官府门前那庄严肃穆的丧仪相映成谑,令人开心不已!
上官靳尚则忙出忙进,迎来送往;长街那头,一队人马鸣锣开道,招摇而至!从华丽的宫廷软轿中,钻出一位故作气派的内侍宦官来!那宦官在四位小黄门簇拥下跨入上官府大门,甩起袖子直入灵堂,面对灵前众人,手持祭文高声宣道:“郑妃娘娘为上官夫人致哀!”
上官靳尚早飞奔出迎,叩首谢恩:“郑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人请起,大人请起!”
“谢公公!公公辛苦了,请后堂用茶!”
“不必了,郑妃娘娘请上官大夫务要节哀顺变,节哀顺变!不知尊夫人何时出殡?我们娘娘说了,届时还要亲自路祭呢!”
上官靳尚感激涕零:“我上官靳尚何德何能,竟让娘娘如此费心?”
那宦官公公扫视了一眼灵堂内满地的举孝之人,附耳对上官靳尚道:“还有一事,须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不知公公还有何指教?”
那宦官道:“我们娘娘让小的问问上官大人,那面天授之琴如今可有了眉目?”
“公公您请看!”——上官靳尚目示灵堂里的孝子伯牙,还有灵堂四周隐约若现的甲兵,对那黄门宦官道:“那灵前所谓孝子,便是私藏国宝的要犯伯牙!请公公回去转告郑妃娘娘,就说靳尚早已安排妥当,只待出殡过后,便可将其捉拿归案!”
“好!那小的即刻赶回去禀报娘娘,也好让娘娘放心!”
“那就劳烦公公了!”——上官靳尚挥手命人捧来一盘礼金道:“一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公公笑纳!”
“哎呀,上官大人太客气了,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啊!哈哈哈哈!……”
上官靳尚将公公送出大门:“公公慢走!”
“上官大人请留步,小的告辞了!”……
“板凳爬上了墙,灯草打破了锅;扁担戳穿了天呐,烧香引来了祸!”——送走了公公,上官靳尚欲回身进府,只见长街那边,老爹敲击着破缶,又疯疯颠颠地唱将过来!上官靳尚皱起眉头,喝令府前家丁将这疯老头和那群嘻嘻哈哈的孩子全都轰走!
驱散人群之后,上官靳尚摇了摇头,正要迈腿跨进府去,忽听身后高声传来一声呼唤:“上官大人,上官大人请留步!”
上官靳尚闻声一惊,回身一看,不由得也呆住了,呼唤他的不是别人,竟是微服而来的白起将军与秦相张仪!
张仪拱手笑道:“上官大人久违了!怎么?不认识张某人了么?”
上官靳尚回过神来,随即满脸堆笑赶紧从台阶上迎了下来:“哎呀呀呀!不知二位贵客远道而来,真是罪过、罪过啊!”
“大人不必客气啊!”——张仪指着府前白幡丧灯问道:“张某与白将军今日仓促而来,不知大人府上因何举丧呀?”
上官靳尚没有急于回答张仪,却四下看了看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是请二位大人随在下进去再说!”
上官靳尚将二人带进府来,却不去灵堂,而是径直往书房而去!张仪一眼看出上官府内气氛有异,与白起交换了一下目光,开口问道:“敢问上官大人,既是阖府举丧,为何府中又暗藏甲兵呢?”
上官靳尚讪笑几声道:“大人勿急,待会儿再与大人细说端详!”
进得书房,上官靳尚与贵客分宾主落座,又单令胡二奉上茶来。胡二奉完茶正要出去,上官靳尚又叫住叮嘱道:“胡二!二位贵客远道来此,与老爷有要事相商!你将房门关好,替老爷好生守在门口,谁都不得擅入,更不得走漏半点风声!知道了么?”
“知道了,老爷!”——胡二瞥了座上二位贵客一眼,觉得其中一人好生面熟,便躬身弯了弯腰,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待那胡二出去将房门关上,张仪便问道:“上官大人,不知今日大人这府上究竟为何人举哀呀?此时可以说了么?”
白起也一头雾水:“是啊是啊!大人府上究竟为谁举哀?也好让白某去灵前上一炷香啊!”
“多谢二位好意!唉!实在是家门不幸,在下为拙荆举哀!”
“啊?嫂夫人?”——白起惊道:“前番白某过府与大人畅饮,嫂夫人不还好端端的么?这前后不过一两月光景,为何就……”
“唉!真是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哪!”——上官靳尚将话锋一转,却急着问道:“钟子仪带去的那面琴,白将军可否已献给了秦王?……”
灵堂内,祭司高声宣道:“左司马屈大人暨屈原女须,为上官夫人致哀!拜,再拜!”
屈原女须姐弟俩双双上前,燃起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又退后一步,无声地顶礼膜拜;礼毕,那锦棠与伯牙早围了过来,如同久违的亲人一般!女须拉着他们的手,极力安慰道:“人死不可复生,你兄妹二人还是请节哀顺变,万勿过于悲伤啊!”
锦棠焦急地道:“大姐看过手简了么?”
女须点点头道:“看过了,事情也都知道了!……”
“伯父大人您看!”——伯牙也指着灵堂四周密布的兵丁捕役,沉痛地说:“这哪里像是灵堂,简直是拿我们当囚犯!”
屈辛摇头恨道:“哼!老夫早就料到,定会如此、定会如此!”
锦棠将屈老将军引开两步,悄声问道:“义父可否将伯牙哥先行带走?锦棠此刻最担心的就是他了!”
“可是,令堂大人尚未出殡安葬呀?”
“不行啊!若等到安葬过后,只怕他们就要动手了呀!……”
伯牙听说要将他带走,流着眼泪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走,不走!我娘尸骨未寒,身为人子,又岂能不送她最后一程啊!”
屈老将军笑着安慰道:“你兄妹二人不必担忧!明日尽管为你娘亲出殡送终,老夫早有安排,还怕个什么?”
女须也道:“二位尽管放心,我伯父早已有所准备哩!……”
伯牙打断女须的话,摇头叹道:“唉!大姐你有所不知,伯牙倒并非是为自己安危担忧,有锦棠妹妹日夜护侍在身边,我一点也不怕!眼下,我只是担心大爹他……”
“大爹他怎么啦?”
“大爹他、他昨日一见我娘死了,竟疯言疯语地跑出去了!……”
“啊?疯言疯语地跑出去了?不会吧?怎会疯言疯语呢?”
伯牙难过地道:“真是疯言疯语,不信你问锦棠!大爹见我娘死了,竟拍手大笑而去,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我娘死得好、死得好,这不是疯言疯语又是什么?……”
女须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大爹他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疯了呢?也许是伤心过度,言语失态,也说不定呢!”
“大爹在大牢中已吃了不少苦,不管他是不是疯了,大哥大姐务要将他找回去啊!……”
屈原道:“贤弟放心,事不宜迟,灵均先行告退,这就去找!”
“那就有劳大哥了!”
伯牙眼望着屈原大哥匆匆离去,仍是长吁短叹,怅然若失;女须大姐劝道:“放心放心,你大哥一定会将大爹找回去的!哎,锦棠,你爹爹呢?怎么不见你爹爹上官大人呀?”
锦棠道:“我爹爹他方才送一位宫中来吊丧的公公出门,这会儿。又将两位陌生的客人迎进书房去了!”
屈辛道:“陌生的客人?你们都不认识么?”
锦棠摇摇头:“锦棠还从未见过,好像是远道而来!……”
书房密室内,上官靳尚与秦国来客正在密谋。白起惊道:“这么说来,原来那天授之琴此刻就在贵府,就在那孝子伯牙手中罗?”
上官靳尚道:“唉!可不是么,就为此琴,害得我是家破人亡啊!”
白起一提起那天授之琴,仍是愤恨难平:“上官大人怎还不将这小子抓起来?哼!白某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恶气!”
张仪摇头道:“哎!此事上官大人自有主张,将军万不可因小失大啊!别忘了此番入楚,是奉了我们大王之命,前来和亲的呀!”
上官靳尚沉吟道:“张相国言之有理,白将军请放心,这天授之琴么,在下自有主张,谅他也插翅难飞!只是这和亲之事么,眼下这,唉!……”
白起不满道:“大人为何唉声叹气?别忘了当初是大人信誓旦旦,托白某保的这桩大媒,如今,总不至于反悔了吧?”
上官靳尚道:“将军误会,误会了!在下并非心存悔婚之意,只恐小女眼下她刚刚丧母,此刻尚是热孝在身……”
白起急不择言,顿时又嚷了起来:“母丧又如何?男婚女嫁,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莫非死了老子娘,女儿就不用嫁人了么?”
“言重了、言重了!”——张仪曲意阻止道:“白将军何必又强人所难?其千金热孝在身,确实不宜谈婚论嫁,上官大人也自有他的苦衷啊!”
白起更加不满道:“苦衷?如此说来,此番我们千里而来,奉诏和亲,难道还罢了不成?哼!大王面前,白某看你这和亲正使又如何交待?”
“将军不必担忧!”——张仪又对上官靳尚笑道:“大人请放心,张某人身为和亲正使,此事自有分寸,不会令上官大人为难的!”
上官靳尚尴尬地笑道:“不为难、不为难!不知卿相如何打算?”
张仪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旋即呵呵一笑道:“令千金既是热孝在身,我二人可以等啊!待出殡过后,再入章华台求亲也不迟呀!依张某人看来,这一国之婚嘛还是大过一私之丧;若怀王加封令千金为楚国公主,这秦楚和亲之事,还怕不成么?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呀?”
“楚国公主?哎呀,大人果然不愧为一国卿相,在下佩服、佩服!好,二位容在下先办拙荆丧事,待天授之琴到手,卿相再登章华台求亲不迟!……”
入夜,喧闹了一天的灵堂安静下来,只有几位至亲守灵。朦胧月光下,小香草忽又望见胡二在堂外探头探脑,便悄悄踅过去问道:“有事么,胡二哥?”
胡二不由分说将小香草拉过去,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这府里头只怕又要出大事啦!告你说吧,那位秦国白大将军,今日又来啦!”
香草不禁瞪大了眼睛:“啊?白大将军?你没看错吧?”
“咳!咋会看错呢?那白大将军上回带兵打进郢都,哼,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他!”
“不是有俩人么,那还有一人是谁?”
“还有一人我也从来没见过,可看起来,比那白大将军的官还要大些哩,就连我们老爷对他也是毕恭毕敬咧!”
香草皱起眉来,疑惑地问道:“可他们这回来,又想干啥?”
胡二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才附耳过去悄声说道:“说是啥来和亲的哩!”
“和亲?和啥亲?”
“和亲,就是要与我们楚国结为亲家,让我家上官小姐嫁与他们秦王,去做秦王妃呀!”
香草大惊失色:“啊?这么快就来啦?哎呀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告诉小姐去!……”
远山含愁,近水呜咽;灵幛飘飘,白幡摇摇!上官府大张旗鼓地为夫人出殡,前有祝觋摇铃驱鬼,后有端公歌舞招魂;伯牙与锦棠双双麻衣孝袍,一路之上,悲悲切切,直奔郢都城郊后山墓地而去!
兄妹二人扶柩缓缓而行,伯牙看了看身旁满面哀戚的锦棠,耳旁又响起昨夜说过的那些话:“明日出殡过后,不知哥哥作何打算?”
“明日出殡过后,哥就要走了!”
“是去齐鲁么?”
“是啊,去齐鲁寻找成连师叔!”
“若齐鲁找不到呢?”
“齐鲁找不到去吴越,吴越找不到去燕赵、去三晋,找遍天下,总有一天找得到的!”
“那我呢?哥哥能带锦棠一起去么?”
“你?可妹妹舍得这个家么?”
“家?这里还是家么?唉,娘亲不在,让锦棠还有何人可依?哥若再走,让妹妹还有何人可恋?难道哥也不怜惜妹妹,也想让妹妹远嫁秦国不成?”
“胡说!伯牙如今只你一个妹妹,又何曾想你嫁与那独夫民贼?”
“那不如就此离开这上官府,咱们兄妹二人,一起去浪迹天涯!”
“那好!咱一言为定,咱兄妹二人,就一起去浪迹天涯!”……
“薤露”声碎,“蒿里”乐哀!出殡仪仗过闹市,穿长街,一路上吹吹打打,纸马香烛,引来不少民众指指点点;上官靳尚则是一乘软轿,率一众官兵捕役紧随其后!
轿中靳尚一边惬意地晃晃悠悠,一边又想起昨日与白起张仪说过的话:“二位大人呀!并非在下心生悔意,只因小女刚刚丧母,热孝在身,服丧期间,又怎好谈婚论嫁呢?”
“哎,上官大人没听说么,一国之婚历来大过一私之丧,若能说服你们怀王加封令千金为楚国公主,这服丧不服丧的,又有何关系?不知上官大人意下如何呀?”
“楚国公主?”——上官靳尚不免浮起一丝笑意,张仪真不愧足智多谋,这真是一绝妙的好主意!上官锦棠若是以公主之身入嫁秦国,那自己不是也摇身顿成王亲国戚,从此以往,老夫在秦楚两国的份量,不也加重了几分么?
心念至此,上官靳尚不禁伸手掀起轿帘一角,又看了看前面扶柩而行的锦棠伯牙,还有伯牙身负的那黑色琴囊,耳旁又响起昨夜刑尉问他的话:
“大人,明日何时动手?”
“待棺木入土之后动手!”
“动手之时,若小姐再出手阻挠,卑职又当如何?”
“不必担忧!明日本官自会设法引开锦棠!……”
云低风急,雾霭沉沉,后山墓地隆起一丘黄土新坟;伯牙不哭不悲,只是长踞墓前,以繁丝急弦诀别生而复死的娘亲;锦棠则寸步不离,护持在哥哥身旁!忽然楚王后宫两位黄门宦官径直来到墓前宣诏道:“郑妃娘娘出宫路祭,上官氏父女前去听宣哪!”
上官靳尚慌忙迎上前去,又回身过来招呼锦棠;锦棠无奈,只得与爹爹一起跪下听宣;那宦官立于上官氏父女面前,装腔作势宣道:“惊闻上官夫人赵氏中道而殁,郑妃娘娘怜悯令爱上官锦棠丧母失怙,专此移驾出宫,路祭亡灵,特此宣上官氏父女前往陪祭!上官大人,快起来与令千金一块去吧!”
上官靳尚朝天谢恩:“谢郑妃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黄门宦官又频频催道:“上官大人,还磨蹭什么呢?你们父女俩一块走吧!咱郑妃娘娘,还在前面路口等着呢!……”
上官靳尚欲拉锦棠一起去见郑妃娘娘,锦棠却执意不从:“有爹爹一人前去就行,为何让孩儿也去?孩儿不去!”
“唉哟,我的小祖宗,那哪成呢!郑妃娘娘亲自出宫路祭,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这君臣礼仪不可马虎呀!难道你想让为父抗命不成?”
“哼!莫不是你想借故引开锦棠,好抓我伯牙哥吧?”
上官靳尚急了:“哎,娘娘路祭,这可是千真万确啊,可别瞎说呀!……”
锦棠指着四周官兵问道:“那你带着这些捕衙官兵来此,又是为何?”
“哎!这些官兵也都是来送葬的、送葬的!”——上官靳尚拽着锦棠不放:“儿啊!就算是为你娘,你也要祭奠一番呀!不然,你让为父在娘娘面前,又如何交待呀?走吧、快走吧!放心,你放心,爹爹保你伯牙哥不会有事、绝不会有事的!……”
锦棠沉吟道:“你当真保我伯牙哥,不会有事?”
上官靳尚信誓旦旦:“爹何时又骗过你呀?爹保你伯牙哥,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
锦棠仍踌躇万分,碍难决断;她望了望正自入神的伯牙哥,便双手合十,跪于墓前暗自祈祷道:“娘啊,锦棠只离开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你可要保佑我伯牙哥平安无事啊!”
上官靳尚又催道:“你还罗哩罗嗦,磨蹭个什么呢?快走吧,去晚了娘娘要怪罪的呀!”
锦棠起身,又嘱咐小香草道:“我到郑妃娘娘那边去去就来,你让公子的琴声千万莫停,我要一直听着,知道了么?”
小香草在身后叫道:“小姐,小姐!你可千万要快去快回,快去快回啊!”
“知道啦!你让公子琴声,可千万莫停、千万莫停啊!”……
路旁设一祭祀亡灵的挽帐祭坛,其上供有三牲祭品,持斧执钺的王宫侍卫,分列两旁。郑妃娘娘凤冠霞帔,款款步下凤辇,于祭坛前望天遥拜,焚香致礼!随行宦官则高声宣道:“郑妃娘娘路祭亡魂,上官氏父女晋见哪!”
“微臣上官靳尚携小女叩见郑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官大人快快免礼!”——郑妃娘娘轻启朱唇,故作伤感道:“惊闻上官夫人一命归天,本宫心念其悲,专此设奠路祭!”
上官靳尚再拜叩首:“蒙娘娘如此恩宠,亲自设奠路祭,臣感恩戴德,无以言表!”
郑妃娘娘伸出纤纤玉手,妩媚地一笑道:“你我君臣之间,还客气个啥?快起来说话吧!”
“谢娘娘恩典!”
“这位,想必便是令爱了?”
“正是小女上官锦棠!”
“唔,上官锦棠,多大啦?”
“回娘娘,今年十七了!”——靳尚暗暗扯扯锦棠衣袖:“听见没有?娘娘问你话呢!……”
上官锦棠心系伯牙安危,只顾支起耳朵细听墓地传来的琴声,对娘娘的问话却虚以委蛇,似听非听!锦棠虽葛衣麻袍,丧服在身,却难掩其明眸皓齿,丽质天成,跪伏之间,早引起郑妃娘娘的注意!
“哎呀呀,都十七啦!”——郑妃娘娘起身,近前牵起锦棠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也不由得暗自惊叹其美:“早听说上官氏千金是我楚国绝色娇娃,啧啧,好一个标致的美人儿!唉,只是可惜了,这女儿家尚未出阁,就不幸先没了亲娘!唉,真是让人可怜哪!”
“蒙娘娘垂怜,这也是微臣的一桩心病啊!”
“心病?哎,这又有何难呀?”——郑妃娘娘咯咯笑道:“令爱不也是三公贵胄之后么?不如就让她跟随本宫,本宫就让我们大王封她个公主名份,还怕列国的那些诸侯王孙,不都争着抢着登我章华台求婚么!”
靳尚闻言正中下怀,不禁感激涕零,硬要拉着锦棠磕头谢恩!哪知锦棠早已不耐烦了,又闻得墓地那边琴声突然中断,情知大事不妙,忙甩开爹爹的手,草草向郑妃略一屈膝道:“锦棠无意攀龙附凤,亦无须郑娘娘费心!我娘那边此刻有事,恕锦棠不敬,失陪!”——话未说完,也不待郑妃回话,便丢下目瞪口呆的爹爹,顾自拔腿朝墓地飞奔而去!……
郑妃娘娘万万没料到上官锦棠竟会如此行事,惊得嘴巴半天没合拢:“哎哎!你这女儿?她、她这又是为何?她这眼里,还有没有本宫啊?”
上官靳尚吓得匍伏在地道:“娘娘休怪,娘娘休怪!只怪微臣自幼宠爱无度,疏于管教,致使小女她、她她她顽劣任性惯了,实在有失体统、有失体统,万望娘娘恕罪!”……
上官锦棠匆匆奔向墓地,只见坟前供果香烛早掀翻在地,四周也空空荡荡,一片狼籍,而伯牙哥果然不见了踪影!见锦棠奔来,香草远远便迎了上来,哭丧着脸埋怨道:“小姐啊,我说要出事吧!叫你不去不去偏要去,都怨你!这不,公子还是让抓走了吧!”
“哎呀!这不是埋怨的时候,快说,他们往何处去啦?”
小香草用手指道:“那不,他们押着囚车回城去啦!……”
锦棠心中焦急,一把扯掉孝袍扔给香草,露出一身长剑缁衣,拔腿便朝城里追去!胡二远远牵了匹白马来,高声嚷道:“喂,小姐且慢啊!老爷的马在此,不如骑马去追吧!”
香草也在后面嚷道:“是啊是啊!小姐等等,还是骑马去追啊!”
锦棠也不答话,从胡二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小香草眼望着锦棠小姐纵马疾驰而去,不禁冲胡二莞尔一笑,忍不住夸道:“哟,胡二哥今日咋也开窍了呀?哼,这回算你聪明!……”
胡二也不免自吹自擂起来:“实话告你说吧,你胡二哥呀,早料到伯牙公子会被抓走的,也早料到我们小姐会去追他们的!这匹马呀,原是早早就替小姐备下了的!”……
孰料胡二话未落音,上官靳尚也提着袍裾跌跌撞撞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连声呼喊,没留神脚下绊了个大跟头,歪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小香草等一众奴仆全都佯装没看见,一个个别过脸去,掩着口吃吃地偷笑;胡二却不敢笑,赶紧奔去将老爷扶了起来!
上官靳尚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急着问道:“人呢,他们人呢?伯牙那小子被抓住了么?”
胡二道:“抓住啦,已让衙门差人,押进囚车带走啦!”
“那小姐呢?小姐又去了哪?”
“小姐?小姐她、她……”
“唉呀,你快说!小姐她到底去了哪?”
胡二一急,吞吞吐吐地结巴起来:“小、小姐她她她、她追过去了!”
“小姐追过去了?唉呀糟了!快、快!快备老爷的马来!”
胡二顿时抓耳挠腮,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才好;上官靳尚频频催道:“咦,胡二,去呀!怎么还不动?去呀,快将老爷的马备来呀!”
那胡二蔫头耷脑地咕哝道:“老爷那马、那马……”
“那马怎么啦?”
“老爷那马,让、让小姐骑走啦!……”
“啊?让小姐骑走啦?”
胡二支支唔唔道:“小的也不晓得,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小姐就将老爷的马给骑走了,小的也、也不敢拦不是?……”
上官靳尚气得又一个耳光扇过去:“浑帐,你这没用的东西!她骑马走了,那我骑什么?轿子呢?我的轿子呢?还不快追!……”
趁上官锦嫦被郑妃娘娘召去的功夫,刑尉果然不费吹灰之力,于坟前将私藏国宝的伯牙抓住,获取了钟子仪那面天授之琴!此刻那刑尉洋洋得意地骑在马上,搂着刚刚到手的宝琴,督催一众捕役押解着囚笼,径往城中而去!
伯牙不甘束手就擒,仍是回望不已!那刑尉见状,不禁开骂道:“呸!你这该死的囚徒,还望个什么?难道还指望谁能救你么?”
“你说谁是囚徒?谁是囚徒?”——伯牙激愤地抗争道:“凭什么将我抓起来?我伯牙清清白白之身,又何罪之有?”
“你没罪?私藏国宝便是大罪、死罪!就凭这一条,本官就可以要你的命!”
“谁私藏国宝、谁私藏国宝啦?你们衙门到底讲不讲理呀?明明是上官靳尚私通秦人,出卖钟子仪大人!……”
“住嘴!这人赃俱在,铁证如山,还容你小子抵赖么?再胡说八道,诬蔑我们司败大人,到了公堂之上,本官让你罪加一等!”
“到了公堂之上,我也是这话!我就不信,他上官靳尚一手遮得了天!”
“好,我让你狂!看你年轻轻的,嘴倒是挺硬的,哼!到了公堂之上,由不得你不怕!”
伯牙闭上眼睛,不屑再与这昏官争辩,忽然他嗅得一阵花香袭来,睁眼一看,原来囚车正穿过城郊那片落英满地的桃林,那满山遍野的桃花虽已凋零,却依然暗香浮动,幽然入鼻!伯牙又想起那日林中相遇锦嫦主仆的情景,不禁摇头叹出声来:“唉,可惜啊可惜……”
那刑尉于马上听见了,便揶揄道:“哼,这死到临头了,才晓得可惜了呀?”
“你知道什么?我只可惜这满地桃花,这也有罪么?”
“可惜桃花?呵呵,你这囚徒,真是个呆子!这落花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可笑、可笑!”
“哼,与你这昏官说了,只怕也是对牛弹琴!这落英缤纷,正是做桃花埙的好时机啊,可惜啊可惜!”——伯牙正暗自遐想之际,突然,只听得桃林那边轰地一声,发出暴雷似的声声呐喊,一群蒙面黑衣人挥舞着刀枪冲出林子,截住囚车厮杀了起来!
那刑尉见状顿时惊慌起来,他一面搂紧怀里的宝琴,一面拔出佩剑,喝令捕役们顶住:“好生看好伯牙,看好伯牙!不要跑了朝廷要犯!”
两彪人马乒乒乓乓杀得难解难分,刀剑撞击声中,忽然后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间,只见上官锦棠仗剑呼喊,旋风般地冲了过来!
伯牙不觉眼前一亮,兴奋地呼喊起来:“锦棠我在这!快来救我!……”
“哥哥休怕!锦棠来也!”——锦棠纵马驱散看守捕役,咔嚓一声挥剑斫断囚笼,然后轻舒玉臂,一把将伯牙拉上马来!
那刑尉急得大叫:“不要走了囚犯!不要走了伯牙!快拦住她、拦住她!……”
几位捕役挺着刀枪就要上来阻拦,锦棠怒目娇叱,在马上挥舞着剑花冲过去:“是朋友的让开条道!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那些捕役闻言,一个个虚晃着手中刀枪,空支一招便退了下来!他们早就听说上官府的千金小姐平素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与她那爹爹上官靳尚全然不一样!打斗之中,一位蒙面壮士飞身跃向锦嫦小姐道:“这里全交给我们啦!小姐快走,快带伯牙公子赶去江边,江边有船接应!……”
在蒙面人的掩护下,上官锦棠一马双跨,带着伯牙哥趁势冲开一条道来;任那刑尉叫得声嘶力竭,众捕役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都不愿真心阻拦,眼睁睁地望着他们冲出重围,直奔江边而去!……
这边厢上官靳尚心急如焚,催动轿夫风风火火朝城里追去,却望见前头有人正纵马迎面奔来!胡二不禁指道:“老爷您快看!那不是锦棠小姐么?小姐已将伯牙劫下啦!”
“停轿、停轿!快与我停轿!“——上官靳尚还没待轿子停稳,便急急从轿中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去路道:“锦棠,锦棠!你到哪去?给我站住、站住!……”
打马狂奔的上官锦棠猝不及防,奋力勒紧缰绳,勒得那马儿双蹄腾空,咴声嘶鸣,几乎将上官靳尚踏于蹄下!上官靳尚被马撞得踉踉跄跄,几欲摔倒,还未立稳便气得愤声骂起来:“好、好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想踩死你的亲爹么?”
锦棠一惊,见爹爹并无大碍,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便于马上回道:“休怪孩儿不孝,只怪爹爹不守信用!”
“不守信用?爹又如何不守信用?”
锦棠恨道:“哼,还说?是谁说要保我伯牙哥平安无事的?为何又让官兵偷偷将他抓去?这难道就是爹爹的信用?”
上官靳尚顿足叹道:“为这么个臭小子,你就想坏爹的大事么?好好好!只要你们下马,乖乖与我回去,别的咱们都好商量、好商量!”
锦棠寸步不让:“没啥商量的!只要放我伯牙哥走,我依然会尊你一声爹爹!……”
“呸!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要是不放咧,你又敢怎样?”
只见锦棠嗖的一声拔出长剑指向爹爹,厉声叱道:“父母给我肉身,可灵魂是我自己的!若爹爹再不肯放我们过去,纵使孩儿念及养育之恩,可休怪这三尺青锋无情!”
“反啦反啦,真是反啦!”——上官靳尚气得打颤哆嗦道:“孽障啊孽障!难道你一点也不念及这养育之恩、父女之情?”
锦棠闻言举起手中利剑,毅然割下脑后一绺秀发道:“养育之恩,不敢言忘;父女之情,就此了断了吧!”
“哥哥坐好啦!驾!”——锦棠一咬银牙,将手中秀发甩给爹爹,然后一抖缰绳,纵马高高跃起,带着伯牙哥从上官靳尚身旁呼啸而过!
“锦棠,锦儿!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眼睁睁望着自家宝贝女儿带着伯牙绝尘而去,上官靳尚犹是欲哭无泪,半晌会不过神来;那马早已跑远了,他还捧着那绺头发,呆呆地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