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香侠34(上)
血手帕
易弱水日夜兼程,一路风尘,马过洛阳始才赶上易小翀、易小翞、易小叛。燕春来则取道回信阳而去,无奈,“燕玉含香”只得代为保管。只是那好不容易驯化的灵犬“雪爪骏”留在千万里之外,甚觉可惜。
兄弟见面,易小翞待答不理,颇为冷淡,一副二大爷面孔。易小翀倒还和气道:“好兄弟,没想到你能跟回来。现在不比当初,你是一国大将军,芊芷国离不开你,等料理完家里的事,你要愿意回去,还是回去好。”易小叛余怒未消,紧绷着脸,马鞭一指道:“易弱水,你跟屁虫似的撵来做什么?你回去!俺可高攀不上大将军、驸马爷,你走——走!”
易弱水心存愧悔,低头不语。易小翀不知情,责道:“没大没小,怎么跟当哥的这般说话?!”易弱水歉疚道:“小妹,都怪哥不好,哥不该……你要不解气只管打,打过来好不好?”垂首敛容,一副憨憨找打模样。
易小翀、易小翞对视一眼,越发不明所以,只是不便发问,遂冷眼旁观。易小叛举起马鞭欲抽,瞟瞟两个哥哥,似觉不妥,展颜一乐道:“哼,念你诚心认错,先记下这两鞭再说,往后再敢惹本姑娘生气,看我咋收拾你!”
易小翞戏谑道:“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太口(厉害)了,要是口过了头,当心没人要嫁不出去哟!”“滚滚滚,你才嫁不出去呢,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易小叛不耐烦道。
数日后,四兄妹赶回易家庄。易铁山之死,可是惊天噩耗,易小翀、易小叛知情后险些晕厥。阖府上下登时哭作一缸烂酱。
老爷之死疑云重重。四兄妹忍悲拭泪,素服在身急传问话。据庄丁讲,老爷八月十九大约子时遇害,地点是后花园,事发之时因无人在场,凶手面目长相体貌特征身份来历一无所知。后经报官,元县令昏聩无为,查了许久也没弄出个子丑寅卯来。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管家舒彤。问老管家现在何处,近旁人说他疯了。
“疯了?!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说说咋回事?”易小翀、易小翞甚是关切。
下人们言语纷纭,动情陈说起来——
老管家鞍前马后服侍老爷多年,主仆情深似海。自从老爷出事后,他老来脆弱,经受不住打击,痰堵心门得了魔症,说犯病就犯病,一旦犯病就神魂颠倒,不辨东西,没明没夜胡转游。十天半月、三月五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好在他不是实心疯,清醒了还知道回家。老爷不在,用不着伺候,一来二去,他就成了个多余的人。
在场人等无不叹惋,说老管家恁好的人,为府里操持一辈子,没想到好人没好报,会落得如此悲惨晚景!
由家丁指引,来到后花园,易铁山遇害处。只见梧桐树下一方石桌,上边刻錾有棋盘可供对弈,东西两边各有石礅备用。老当家的过世之后,下人疏懒,显见有些时日不曾打扫,地上一片枯草败叶。
马车把式指道:“就是这个地方。……那天晚上,老爷垂着头,倚坐在这个(东边)的石礅上,胸前被人扎了一刀,衣裳上尽是血……”易弱水问道:“你还看见什么?”马车把式挠挠后脑勺道:“别的……记不清了。”
易弱水思虑片刻,俯身在地上仔细找寻,甚至连草丛、树叶也要拨拉开来,过目搜寻。易小翀道:“别瞎忙啦,都一年了,啥痕迹能保留这么长时间呢?”
易小叛忽有发现道:“弱水哥,瞧,这儿有个破壶嘴儿。”循声观之,果见砖墩旮旯里有个破茶壶嘴儿,下半截埋在土里,遂取之。品观良久,未见疑点,弃之。
蓦然,阴暗处一块破布映入眼帘。取过端详,却是一方绢帕。抻展看,糟破不堪,色彩尽褪,依稀绣有二龙戏珠图样。观之,上边残留两片鸽羽状污渍,细辩之,当为血渍,因历时弥久,又经风雨,紫黑渐淡。
易弱水问道:“憨子(马车把式诨号),你想想,当时石桌上放着什么东西?”
“小人光顾忙老爷的(善后)事了……没在意。”
一旁的木匠把式老锛插言道:“那天我也在场,记得石桌上放着茶碗,地上净是碎茶壶瓦碴。”
“好好想想,你还瞧见了什么?”
“……别的记不清了。”老锛摇摇头。
易弱水思忖良久道:“小翀哥,可以断定,师父死于谋杀——准确一点是先毒后杀!”
众皆惊愕。易小翀问道:“何以见得?”
“凭师父的武功,江湖上能够明打明行刺得手者能有几人?刺客并非莽汉,尚有自知,所以不敢明火执仗,而是选择谋杀。……”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易弱水抽丝剥茧分析道:“……其一,从伤口部位看,刺客并未背后偷袭,而是迎面刺杀。其二,从遇刺区域看,此为背静所在,若非练武赏花,很少有人走动。其三,此地局促,石桌、石礅、树木碍手碍脚,并不适合决斗。据推断,师父与刺客并未进行激烈搏杀。师父眼看利刃当胸而无作为,这太不正常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刺客使用了非常手段。
“据推断,那日晚间,师父定是心绪烦乱而来此处习武排遣。……一番剧烈运动之后,师父口渴难奈,来此吃茶歇息。就此当口,刺客做了手脚,偷偷在茶水里放了蒙汗药或是懈肌散。师父中计之后,刺客凶相毕露,亮出白刃……生死关头,师父倾力一搏,执壶欲掷,可他老人家心有余而手无力,于是茶壶掉到地上……
“后来,园丁打扫园子把碎瓷片扫走,只留半截茶壶嘴儿拉在了砖墩旮旯里边。……刺客得手之后拭干凶器上的血迹,随手把绢帕遗弃——这,就是那块绢帕!——不知分析可否在理?”展示那方糟破血帕!
在场人等即惊且疑,私语纷纷。遍问绢帕为何人之物,漠然无应——既无自认,也无指认。遂又重金(银二百两)悬赏,以求糟帕及相关线索,亦无回应。
这时,下地干活回家也来瞅热闹的长工“老闷”(诨号)禀道:“刚才,我在大堤口瞧见老管家跟放羊老头拉呱,看模样不像犯病的样子,这会儿八成回家了。不如叫过来问问,老管家法儿多,准能查出门道。”有家丁又说,瞧见管家舒彤回来了,进屋后没见出来。本欲派人传唤,易小翀说老管家是易家的老人,眼下大病染身,当主子的不管不问,反倒呼来唤去,不妥。遂往探视。至其下处,推门进去,室内香味幽幽。易弱水心细,瞥见门后旮旯处多有碎骨未及清理。顺手拿开条帚看,见有一节鸡腿骨——香味源于此处!
那舒彤大白天面墙安卧。近前家丁欲推唤,易小翀摆手制止道:“莫叫,让老管家先睡吧——咱到外边等会儿。”声细如蚊萦,谁知床上人即行惊觉,真是人老睡得浅!舒彤翻过身来,睁眼看明端的,一轱辘爬起,拉住易小翀的手泣不成声道:“少东家,你们可回来了,老爷他、他……呜呜呜呜”
主仆相见,细说别后短长。谈话得知,易铁山遇刺后,舒彤哀恼交加,急火攻心,不幸怪病加身,而且说犯就犯,不犯病之时与常人无异,可一旦犯病便落魂一般,到处游荡,所到何处、所遇何人、发生何事,过后全然不知。问及那晚之事,想不到舒彤说“还记得”。——这是得病之前的事,记忆难抹,不足为怪。看来老管家的病远没想像那么危重。易小翀、易小翞心上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易弱水见机道:“既然大管家身无大碍,请到后花园指明(老爷遇刺)那晚情形如何?”想不到舒彤爽快应允。易小翀阻道:“算了,老管家病体缠身,正在歇息,还是容后再说吧。”“大少爷,没事的,只要不犯病我还能动能干,只管吩咐就是。”舒彤提上鞋说走就走。
后花园。舒彤回忆道:“……那晚饭后,我给莲花池的金鱼投喂鱼食路过这儿,见老爷背剪手悠闲散步,我问有事么,老爷说没事……后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唉,都怪我人老腿懒,服侍主子不周。倘若一直陪在身边,老爷也不会走得这般匆忙!唉!”言语间止不住泪下。
“喂罢鱼食,我回屋歇息,躺床上一直睡不着,眼皮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揉啊揉啊,可是不当事,觉着不是好兆头。这事能应到谁头上呢?我一个老光棍,无儿无女,倒没啥好怕的,万一应到亲近要好的人身上,可就麻烦啦!……我胡思乱想,越想越怕,越想越心焦,越想越睡不安稳。后来,我穿上衣裳,不敢惊扰旁人,独自在院子里慢慢转游。……那晚赶巧有月光,我过了月亮门瞧见老爷瘫坐石礅旁边,衣裳上模模糊糊有血色。我紧跑过去,就看到那吓人的场景。哎呦,惨哪!我吓懵了,大呼小叫,把家里的人都惊动了……”
欲知后来动静,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