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香侠48（下）
萤影奇
看形状韵动，那些字符不似横平竖直的楷宋隶，倒像书法家笔半醉半醒纵情挥毫泼墨所留之狂草虫鸟篆。若以狂草或虫鸟篆解读，神似有余，形似不足。多数字符全然无解，几个颇似“父”“水”“川”，但上下左右串联，无论如何串不成句子。
越是无解，越惹人探究，然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冥思苦想，搜肠刮肚，琢磨个把时辰，依然难破迷局。易弱水可不是光走直路不拐弯的“一根筋”，转而一想：鸿蒙文应非象形文字，以仓颉思维揣度伏羲初祖，岂不方枘圆凿？！如智画和尚所言，“多少年来，不少高人试图解读，然而绞尽脑汁，一无所获”，想必前人先哲也会犯类似错误！重复别人的错误，实为不智。
细想起来，世间万物并非全都有解。比如日月星辰，何以永续放光，而不燃尽耗竭？再比如鱼类，何以赖水存活，而人则无以长久潜于水中？孔子尚且无以辨日，后生小子何来神能？无解不妨搁置，留待后人破解，一味穷究，岂不钻牛角尖，聪明自误！同理，这些玄奥的鸿蒙文潜藏太多太多难解之迷，倘若苛求破解，怕是越扯越乱，纵经宿不眠，也难如愿。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下，与先哲对酌神会，倘能萌发灵感，悟出些许道理，也算不虚此行。于是高擎酒葫芦，向壁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是为曹操的《短歌行》。接着道，“先古爷爷，今晚有幸对面，有酒有诗，你我对酌畅饮，一醉方休，何如？——来，干杯！”——哪来的杯啊？!祭洒于地，以敬古人。而后拔刀在手，且饮且歌且舞，顿觉豪情冲天，一应忧思愁绪俱扫。舞至酣处，歌曰：
赤兔宝雕弯月霜刀
梦穿千古最是逍遥
少年英华淑芳正好
斩断羁绊抛却纷扰
我心飞扬会当凌霄
……
“好一个‘我心飞扬，会当凌霄’！”似有人语。语音怪异，苍老渺远，似上古穿越而来。
易弱水不由收手，循声顾盼。惊见石壁之上闪现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形似陶俑，富有凸感，直欲破壁而出。细观，头脸依稀可辨——是为仁厚长者，慈眉善目，须髯飘飘，目光灼灼。观面目与智画和尚迥异。真耶？幻耶？莫不是上古先人石化于壁，恰此显灵？
易弱水诚惶诚恐，弃了宝刀，伏拜于地，口中念道：“后生晚辈拜见先古爷爷，恳请先古爷爷垂训，指点迷津……”
听得壁上言道：“弱水小儿，本祖（何以如此自称，不得要领）直来直去，随性惯了，受不得繁文缛节礼数套路。你磕头作揖，口口声声先古爷爷，分明不把本祖当知己看待！”
“不叫先古爷爷，那该如何称呼才好？”
“别人有叫我舞（武）祖的，也有叫我老犟筋的，还是叫老犟筋亲切顺耳。”
“……那、那就叫你犟筋爷爷吧？”
“不用叫爷爷——叫爷爷说话不方便（还有不爱充大辈的）！好几千年了，数你和三丰待我好。我有三个爱好：一是好舞（武），二是好诗，三是好酒，咱俩最投缘。小子，别傻跪着了，该干嘛干嘛吧！——老犟筋愿意当你最忠实的观众！”
“多谢舞（武）祖爷爷！”易弱水昂然起立，向壁敬酒，而后猛灌一口，操刀劲舞，再歌曰：
……
吾辈轻狂
敢笑周郎
不喜流云抱月
不恋花丛吟殇
幻想铁臂揽山
搅他四海激荡
可笑有我
傻问孟德府下
可曾缺粮
无非蚁足托象
盆水覆舟
焉有三尺浪
……
把酒吟唱，即兴而歌，率性而为，自是天马行空，头一句脚一句，东一榔头西一棒桘，胡拼乱凑，稍有韵味则可。
“嘿嘿嘿，咱俩是一对儿。当年我可是个大活宝，放浪不羁，比你尿得还高哩。”石壁之上再传古音。
易弱水闻言，甚觉好笑：看来这位先古爷爷满可爱的，不是刻板古怪、摆谱拿大的木头人。既是如此，何不趁热打铁，求教一二，遂高叫道：“禅心水远！”——此着源自《碧月宝鉴》。锋芒疾转，刀走流云，先前（易宗刀法）酣畅刚猛不再，时缓时疾，纤巧细腻，恰似白练当空，游龙戏凤。——明眼人一观便知，此为刀行剑路。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须知刀剑虽同为利器，但套路风格殊异。刀厚重而剑轻巧，耍刀讲究势如暴风骤雨闪电霹雳，舞剑讲究巧若梨花映雪彩蝶翩飞。相比较而言，剑行刀路易，刀行剑路难。毕竟把一柄浑铁重器舞弄得行云流水，须膂力过人，收放自如才行。
如许难度何足挂齿，易弱水一时起舞弄影，刀飞龙凤。如此深湛独到“刀”法，真叫人开眼，啧啧叹声不时透壁传来。易弱水愈发受了鼓舞，纵情狂舞不休。
蓦然回首，石壁萤光闪现，近观之，却是一颇似“武”的字符异动生辉。咦，满壁字符数不胜数何以独它另类？真乃咄咄怪事！
转念一想，如此异象莫不是舞（武）祖爷有意使然？正思虑间，“武”字萤光渐淡，目及处一个颇似“舞”的字符如萤附集。“武”“舞”依次闪亮，又能阐释什么呢？“武”“舞”同音、“武”“舞”同源，还是“武”“舞”同理、“武”“舞”同工？……？
恰此时，又有字符闪亮，却是一个形似“悟”的鸿蒙字符活跃起来。“武”“舞”“悟”三字同音，究竟有何深意？未及，“悟”字亮光寂灭，石壁复归如常，再无字符绽放光华。
易弱水一时思绪纷飞。近闻有武界学究提出“武舞同源”之说，此番石壁淡出萤光，字有所指，足见舞（武）祖爷爷深同此说。先前不以为然，而今品味，倒觉有几分道理。“武”“舞”虽说意图不同，但在“动”上是相同相通的。“武”者，是为强身屈人；“舞”者，是为健体悦人。先古之人刀耕火种余暇，即兴而动，或炫耀本领，或威慑情敌，或取悦异性，是为武耶、舞耶？孰能分清？“武”“舞”皆有章法，“武”家何以屈人，“舞”者何以悦人，均需用心领悟，遵循规律，抢占先机……
一边寻思，再次向壁浏览。良久，蓦觉飘飘然似有眩晕感。清风徐来，火苗飘摇。奇怪！那些字符忽有灵气，鱼儿般游动起来。莫非幻觉？揉眼张目再看，亦然！——哦，明白了，壁上字符或为“鱼书”“水书”，与仓颉造字支系不同。倘或如此，其意只有谁创谁知、谁写（刻）谁知了。譬如太极八卦图，或亦为“鱼书”，乃两条阴阳鱼相衔互动，一元两仪四象八卦演绎无穷，其中义理自然无以明言了!……如此揣度，顿觉豁然开朗。
眼前一直在变。……千万条鱼儿欢快游弋，忽聚忽散，忽打转抢食，忽顶水穿行，忽悠闲徜徉，韵动妙不可言，叫人羡艳。惊诧之际，群鱼突然跃出石壁径“游”过来，围在左右欢快嬉戏。易弱水欲捉几尾端详究竟，叵耐那灵物穿行如梭，变化奇快，乃至指缝间溜掉，忙活半天竟没逮着一尾，心甚奇之。细想起来，此情此景与那日胖月湖中与桃花鱼相逐嬉戏何其相似乃尔。只是此鱼为陆上“鱼”，而彼鱼为水中鱼而已。
这些“鱼儿”凌空恣意“飞”游而无以被捉，其中定有机巧！何不与之共舞，倘能从中开悟明理，岂不美哉！寻石缝将火把插于壁上。羡鱼之乐，心动身行，酣游一柱香工夫渐觉四肢百骸柔韧活络，浑身舒展毫无牵绊，身子柔绵似羽，恣意飞动，转体数匝绝无眩晕。劲“游”足有两个时辰，不仅全无疲累，反觉神清气爽，百脉通畅，动静随意，髓心清流浸润，越“游”越有劲儿。
蓦觉内动难挡，掌心如火，猛喝一嗓骤然发力。一击之下，一块巨石如风中枯叶飘飞多远……如此神力，连易弱水自己也惊诧不已。
与“鱼”偕游，何以舞而不累，动而不乏，乃至酣畅无比，妙不可言？此非静时，自是无暇顾及。
欲知个中玄妙？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