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香侠47（下）
鸿蒙文
望贼行远，智画和尚长出一口气道：“这一回，老僧真的见识‘碧砂血影’了。这老东西，真是太厉害了！若非二位施以援手，老僧这条老布袋怕是要糟掉底了。”易弱水道：“大师，当年您老人家可是响当当名头在外啊！……”智画和尚挥手打断话头道：“唉，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老皇历啦，而今这块老腊肉不中用啦，能陪老贼玩一把就算不错啦。老贼快成精了，凭心而论，老僧三四个扎成把也难说斗败他。对付此人，须用谋略，应避其强、挫其锐、泄其气，而后图之。”
易小叛不大服气道：“大师，这太夸张了吧？刚才弱水哥大显身手，明明打败了老贼。——倪天行不过如此嘛！”智画和尚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观情势，倪天行之所以离去，并非败逃或是怯战，而是心有牵念，无意纠缠。”
易弱水忽有预感道：“倪天行会不会溜到香椽寺翻找所谓的随形盗骨法呢？”一言点醒，匆匆赶回，果见小小藏经室让人翻了个底朝天，两个护寺僧要穴被封人事不知。易小叛问道：“随形盗骨法是不是放这儿啦？到底有没有失窃？”智画和尚肃容道：“姑娘，老僧无法回答你！——若非倪天行提及，老僧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随形盗骨法，更不知随形盗骨法是为何物……”
入夜，易弱水睡意全无。回想胖月湖泛舟，智画和尚言语不俗，愈品愈觉蕴藉睿智，哲思隽永。
……“武道同天道”；……“刚柔之法、阴阳之道”；……“任何一种武功都不可能包打天下”……只言片语在耳畔萦回激荡。
细细品咂，感悟良多。……倘以阴阳论之，进为阳，退为阴；击为阳，收为阴；动为阳，静为阴；强为阳，弱为阴……敌强我弱，彼占一阳，我占一阴。我之强彼之强两强相克，则敌长；彼之弱我之强以强欺弱，则强弱互转！
……
顿觉打开一扇天窗，心头为之一亮。将怀中千年龙纹白龟板置于地，折蓍草摆成八卦图形，百般玩味，愈觉其中玄机无限。
忽而眼前一花，龟背上的龙纹竟鲜活起来，须鳞俨然，若潜龙出渊而飞升九天，吞云吐雾，张牙舞爪，吟啸动天，大有横扫六合、席卷八荒之势……心下一惊，刮目再看，那“龙”抖身一变，收首敛足眨眼间又蟠于龟壳之上——哦，原来是走神了！
枕臂而卧，迷迷忽忽似睡非睡，忽见床头灯蕊扑扑扑乱跳竟为蓝色，映得室内蓝幽幽恍若冥界。诧异之际，阴风袭来，墙角飘悠悠冒出一个人来，浑身是血，披头散发，面目稔熟——竟是师父易铁山！
易铁山白眼珠一转不转，哀戚戚道：“弱水，为师死得怨哪！你不杀倪天行，我死不瞑目啊！”
“师父，您放心吧！徒儿一息尚存，定诛杀倪天行、夺回麒麟刀，为您老人家报仇雪恨！”欲起身见礼，胸口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怎么努力也起不来，不由急得大叫。
惊叫声引来一个人——智画和尚。易铁山人影随之淡去，了无踪影。
“弱水，你喊叫什么？”
“大师，我、我看见师父了，刚才还在哪儿呢。”易弱水指道。
四外踅摸，找寻好几圈，无果。智画和尚道:“弱水，别胡思乱想了。来，随我来，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呀？”
“易铁山。”
易弱水喜形于色道：“大师，快、快领我见他老人家！”
“别急！要见尊师，须依师伯所言，不得违逆。”智画和尚取出一方绢帕，蒙其双目在脑后系紧，扯引道：“跟我走，记住：且莫扯下帕子！否则你将无以如愿。”
易弱水遂成“盲人”，由智画和尚引导，亦步亦趋，只觉迈过门槛，出了寺门，而后七拐八弯，缓步徐行。脚下时而平坦，时而坎坷，时而乱石硌脚，时而荆棘难行，耳畔时而山风呼啸，时而溪流淙淙，时而杜鹃声声，时而虎啸猿啼……想必在大山里转游，有心发问，又觉多余。
不知行走多久，几十里路程，方才停下。智画和尚解下帕子，叫道：“睁开眼吧！”
举目观瞧，甚是眼生——竟置身偌大溶洞之中。——这就是师父的还阳所在吗？但见洞中气象万千，火把映照之下，石笋、石柱、石挂、石树、石珊瑚随处可见，嘀哒嘀哒的落水声清晰可闻。环顾左右，哪有师父踪影！易弱水问道：“大师，我师父在这儿吗？我师父呢？”
智画和尚道：“莫急，转过身去。”
易弱水依令而行。
“目视前方石壁。”
定睛看，石壁高数丈，宽十余丈，平滑如砥，显为人工雕琢。其上雕錾景物颇为精妙，日月山川江河林田花鸟犬豕俱有，全然一个小世界，只是并无人物。壁上突凸之处有烛台若干，红烛高烧，照得洞内通亮。再看正上方，却是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字符。
观之，那些字符形似壁虎，状如游鱼，又若虬龙凤翥，动感十足。通篇看，竟有神驰莽原、俯瞰江山之旷美。观悟良久，虽感震撼，却越发糊涂——似文非文、似画非画，竟一个也不识得。——莫不是冥文或是异域文字？易弱水问道：“大师，这些字……？”
“据传，此为鸿蒙文，为上古伏羲氏所创，今已失传。壁上图文，是否出自伏羲氏之手，无从考证。这些字符或为叙事，或为抒情，或为哲思，或为经医武道……至今尚无定论。几世几代千百年来，不少高人试图解读，然而绞尽脑汁，一无所获。老僧不揣谫陋，也曾凑数，然而数十载努力无果，至今不知所云。独有张道爷面壁数载，观有所感，感有所悟，武道融合，终成一代宗师。贤侄冰雪聪明，慧心通灵，何不尝试一番，倘能从中获益，岂不美哉？”
“大师，这些鸿蒙文果有如此玄奥神奇么？”
“不亲自一试，怎会知晓！往那厢看，瞧谁来了！”智画和尚拍拍易弱水肩膀。
扭头观瞧，火把辉映之外黑魆魆一片，哪有半爿人影！再回首，咦，智画和尚哪儿去了？环顾找寻，无获。正疑虑间，听得一个声音在洞中回响：“壁上古文唯你可解……唯你可解！——师伯先行一步了！”继而“轧、轧、轧”异响传来，似为转轴转动之声……
这个布袋僧，搞什么名堂？哦，明白了，把我诓过来，用意很明显，就是叫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鸿蒙文的。莫非其中果有无以言传之妙？既来之，则安之，不妨沉下心来研究一番，倘能有所悟，也算不虚此行。于是举头仰望，浏览起来。
那些鸿蒙文形态各异，姿态万千，浩如繁星，却鲜有雷同。——倘若是记（叙）事文字，怎么可能没有重复的字眼呢？由此来看，这些东西并非记（叙）事、抒情之类用以载道之字符！非此即彼，既然不是文字，那又作何解？……良久，易弱水哑然失笑道：“真难为这位不知名姓的先古高人，在石头上刻凿这么多钩钩弯弯堪比天书的小东西，得费多大工夫啊！如此苦心孤诣劳心费神究竟所为何图？”
皱眉思量，暗责浅薄：一代武圣尚能从中悟出武道，可见内蕴丰富，博大精深，断不可轻率处之。有幸一睹，自当珍惜。
再次浏览细心许多，然而通览数遍，依然无获。那些古怪字符始于上古，然因形断义，象形而断，揣摩良久，不得要领——壁上遗迹或为古人个性表达，然而跨越数千载，语境不明，仅靠猜想臆断哪能解开？！混沌初开之时结绳记事，甲骨作文，似乎不曾有鸿蒙文记载呀？莫非有另一支文明不成？……难不成是石刻天书？……
悉心观悟，愈觉玄奥莫测。诚如智画和尚所言，既然“世世代代多少年来，不少高人试图解读，然而绞尽脑汁，一无所获”，料想凭自己半瓶子醋也难有作为，爽性不去想它，解下腰间酒葫芦，拔开塞儿呷了一口，而后盘腿席地而坐。可惜没有酒肴，不妨观文佐酒，边品边咂，一时竟自得其乐，不觉将酒吃了一半，渐有几分醉意。
醉眼观文，自觉别有一番韵致。那些鸿蒙文似字非字、似画非画，与胖月湖中的桃花鱼颇似……或浮游而上，或回旋俯冲；或蠖曲夔形，或极势纵横；或铁划银钩，或云蛇飞动；或龙骧虎步，或缩骨易形；或凤姿鹤舞，或燕子流星……线条流畅，轻盈灵秀，绝不涩滞。
欲知那些古怪的字符究竟与胖月湖中的桃花鱼有无关联，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