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香侠47（上）
鸱翼寒
沉默一刻，智画和尚道：“小寺虽居深山，敝陋不堪，倒也懂得广交善缘，热情待客。但凡八方香客、四海宾朋带着诚意而来，小寺的山门随时敞开。观阁下一身戾气，目露凶光，挑衅有余，诚意不足，你我无话可说、无话好说。阁下不如先行离去，改日老僧茶果酒肉相待，你我心平气和面谈如何？”
蒙面客笑道：“呵呵呵呵，绕来绕去，还不是下逐客令么？倘若老夫执意不走呢？”
“那……老僧愿意奉陪到底！”智画和尚针锋相对道。
“哈哈哈……，就凭你！”狂笑声大作，直震得树叶飒飒作响。
易弱水冷眼旁观，从诸多迹象不难断出蒙面客身份，趋前提醒道：“师伯，此人即是江湖传言‘百变虿王’、号称‘南剑’‘花剑’的倪天行！”
“啊！”智画和尚闻言大吃一惊。——可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位丧门星怎么找上门来了？！
智画和尚迟愣一下，吃重求证道：“阁下确是大名鼎鼎的‘南剑’‘花剑’倪天行么？”
“正是！”
“呵呵呵，老僧皈依佛门，尘缘已了，似乎与阁下并无恩怨纠葛。阁下大驾金身不在仙台瑶池享乐，驾临胖月湖有何贵干？”
“若非一事挂怀，怕是你投贴相邀老夫也未必屈尊驾临。说吧，牛鼻子老道张三丰的随形盗骨法藏哪儿啦？”
“随形盗骨法……？”智画和尚不觉拈一下光光的下巴颏（始觉须髯已剔），眼仁含笑道，“而今阁下武功大成，独步江湖，何以对一无名小技如此在意？”
“呵呵呵呵，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刚才你跟弱水小儿咬耳朵，言语谈及是不是随形盗骨法？你当我是聋子、瞎子，还是傻子？《静庵歧要》倒数第三页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随形盗骨法万象形化，观壁而悟，无言以传，无书以载，可谓武宗秘要……’”
“既然《静庵歧要》标明随形盗骨法‘无言以传，无书以载’，尊驾此来岂不是向水索月、缘木求鱼徒劳无功么？”
“张三丰称其为武宗秘要，可见这东西不一般。要说‘无言以传，无书以载’，哼、哼，大可存疑，傻瓜才会视宝贝如敝屣，拿灵芝当粪草！还有，《静庵歧要》第五十四页还提到一个‘魔幻影壁’的东西，说！‘观壁而悟’的那个‘壁’和‘魔幻影壁’是不是同一物件？‘魔幻影壁’在哪里？”
“这你得去问张道爷——问老僧等于问墙头！老僧实在不解，你的‘碧砂血影’业已天下无敌，难道还不够用么？”
“非也！正是因为‘碧砂血影’天下无敌，老夫才容不得别的更厉害的东西存在。”
“哦，怪不得你的鼻子伸这么长呢？很抱歉，无以奉告——阁下所问，老僧一无耳闻二无目睹，茫然无知。”
“哼，说这些瞎话谁信！据老夫所知，你追随牛鼻子时日最长，最能摸准张三丰肚里的弯弯，除了你很难说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秘密。我再问一遍，随形盗骨法藏哪儿啦？‘魔幻影壁’究竟在什么地方？”
智画和尚并不作答，顾而言他道：“阁下能否容老夫一言？”
“但说无妨。”
“据老僧所知，大凡经典譬如《易经》《道德经》还有佛家的《金刚经》少林寺的《易筋经》等等，无不玄奥晦涩，多有歧义。一百个人去读，会有一百种理解、一百种参悟，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或曰迂者见腐、庸者见俗。张道爷虽被晚辈后生尊为圣人，实则抬之过高，誉过其实。《静庵歧要》并非名家经典，亦非传世之作，无非闲情偶得，一家之言，虽有可取之处，亦多有偏颇谬误。阁下大可不必奉为经典，过分解读，过于探究。所谓随形盗骨法、所谓‘魔幻影壁’，仅为一鳞半爪、只言片语，并无深入系统论证论述，或为闲笔，或为闪念，或为妄语，兴许只是随意一写，大可不必将涂鸦遗墨奉为至宝，耗费心力，妄加揣度，刻意求证。”
“呵呵呵呵，真能巧嘴白话！”
“倪施主，有句智言不知阁下可有耳闻？”
“是何智言？说说看。”
“老子云‘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眼下易铁山已死，易倪两家的恩怨已然了结。你得到《静庵歧要》，得到‘燕玉含香’，得到‘碧砂血影’，该得到了都得到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难道非要灭了易宗一门，非要诛绝江湖异党才肯罢休么？‘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你我老已至亦，该看淡时须看淡，该放下时须放下，该释怀时须释怀，阁下何不舍弃恩怨情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像老僧这般怡情山水、逍遥云天？”
“陈词滥调，堪比鸦噪！谁跟你一样傻吃傻喝、没心没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对别人手软，别人能对我留情吗？”
“哦，是么？倪施主，你杀的人够多了，背负的罪孽够重了，想想死在你手下的缕缕冤魂，夜晚睡觉能安生吗？你就不怕打入十八层地狱剥皮剜心下油锅点天灯吗？”
“呵呵呵，没听人说么——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臭布袋，老夫是阎王殿里走过几遭的老油子，拿因果报应这一套蒙人，不顶用！”
“想不到阁下如此油盐不进、不可救药！哼！世上有无随形盗骨法、有无‘魔幻影壁’姑且不论，就是有，老僧也不会告诉你！”智画和尚断然道。
话不投机，拳脚说话。蒙面客恶狠狠一记大力鹰爪手，智画和尚接招相还，二人战在一处。激战四十余合，霍见蒙面客怪手翻飞，招式突变，较之前威势更猛，锋芒益锐。老小子果然名不虚传！愣神不及，忽见蒙面客一记飞天鸳鸯扣，双掌频发，以泰山压顶之势雷点般猛劈。智画和尚懒散已久，武功荒疏，自是心力不支，应对迟慢，显见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易弱水焉能作壁上观，大吼一声，拔刀相助。易小叛亦然。三对一，颓势乃转。
那蒙面客孤身迎敌，全无惧意。双掌疾如电，猛如虎，周旋于乱刃掌影之间竟能驾轻就熟，游刃有余。虽为肉掌，其威绝不逊于刀矛戟剑，劈、刺、撩、削、砸、剔、切、刨着着精妙，寻常一记“拨云探海”竟将易弱水、易小叛双刀合璧荡得锋芒尽挫。世上竟有如此出神入化之掌法！三人无不骇异。
那蒙面客倏尔声东击西，避开易弱水、易小叛双刀夹攻，掌锋紧逼智画和尚。智画和尚呵呵一笑，闪转之间解下布袋，取出一物闪电打出，随口道：“你不是要随形盗骨法么！这——给你！”蒙面客伸手接住，展观，却是一本《楞严经》，气恼道：“拿本破书捉弄老夫，真是可恶！”
一语未了，又一物飞至，智画和尚道：“老家伙，招法宝！”快手接住，却是一纸团，撕开看，竟是一条不知穿了多长时间黑乎乎、臭哄哄的破烂袜子！——智画和尚有个怪毛病，袜子脏了从不随时换洗，而是用废纸包严（以免跑味），揉成团放入布袋，等攒够了成堆儿洗，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权当暗器使用。
智画和尚乐不可支道：“哈哈，老家伙，赏你不花钱捧一回臭脚！别难受，别人想捧还捧不上呢，赏你脸面够大吧！”蒙面客鼻子都气歪了，恶狠狠道：“呸呸呸，臭布袋，敢叫老夫丢人现眼，老夫叫你伤筋动骨！”狠手频频，进逼更急。
操之过急，焉能兼顾。易弱水得便喘息，骤然发力，刀走偏锋，出其不意一着“仙猿盗桃”。此着看似稀松不常，实则刁钻诡奇，一改易宗威猛酣畅之风，刀行逆水，快致无比，绝不带风，且白刃流虹，一气呵成，突袭蒙面客肋下。
此着堪比关云长温酒斩华雄之青龙偃月刀，无音无风，不落一丝儿纤颤，倾刻间即可将上将首级斩于马下。说是迟那是快，锋刃宛若怪鸱暗夜展翼当空疾掠而过，一道纤细寒芒凛冽一现……
蒙面客并非忘乎所以的倒霉蛋华雄，大尺度动作带动衣袂的悉索之声正被捕捉，一惊之下闪身拂云三掌撩开利刃。岂料快刀穿花，“打蛇随棍上”，进逼前胸。蒙面客拧身疾转，霜刃随之擦着脸颊闪过，险将黑纱挑落。蒙面客大叫一声，跃退数丈开外，阴森森道：“好小子，竟敢使阴招偷袭！——记着，老夫饶不了你！”纵身一跃，飘然而去。
欲知蒙面客肯否善罢甘休，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