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香侠46（上）
桃花鱼
智画和尚道：“桃花鱼乃胖月湖独有的鱼种，因通体桃花（斑）而得名，观之赏心悦目，惹人爱怜；食之滋阴补阳、活络筋骨、强身壮体、延年益寿，可谓水中精灵、人间珍品。此地钟灵毓秀，多有珍奇。据传说，胖月湖方圆百里，有一尾长不大、不会老的金冠桃花鱼，生于先秦，与商鞅同代，人食之可青春常在，长生不老，乃精灵中的精灵、珍品中的珍品。只是此鱼隐迹颇深，老僧久居此地，几十载无缘得见。喏，前边是龙角湾，水深潭幽，湖水甘冽清爽，正是桃花鱼聚堆的地方。倘能一睹金冠桃花鱼姿容，亦为人生之幸啊！”
举目望去，前方山峦叠翠，鸟鸣空谷，碧水森森。船行渐近，忽觉冷风阵阵，寒意彻骨。智画和尚解释道：“此处为地眼，水深无底，极为寒凉。”
突然，水面“扑剌”翻起一个水花，似乎被硬物猛地一顶，船帮一震。智画和尚惊道：“好家伙，劲真猛！”易小叛急切道：“是条大鱼，大师快撒网，捞住它！”智画和尚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么大的鱼是下不得网的。桃花鱼长到三尺以上，便会一改温顺习性，变得凶悍无比，极好攻击。倘若盲目下网，结果只有两个：一是网被撞破；二是收网不住，把人拖下水，所以有经验的渔夫都会权衡得失，知难知止。”
易小叛质疑道：“一条鱼能有骡马恁大劲儿，我不信。”“姑娘不信，尽可一试。”智画和尚交出渔网。易小叛接过，挺立船头，凝视湖面。
“扑剌”又一声水响。易小叛眼疾手快，应声而动，大网扇子面撒出。大鱼正被罩住。谁知那鱼暴烈如火，野马般冲撞直欲挣脱束缚，带得那张大网左摇右摆，还将小划子拖出多远——这鱼真邪乎!
易弱水疾出手，三枝飞镖入水，那鱼挣扎几下便不再动，须臾翻白肚漂了上来。易小叛喜不自禁道：“这回可有鱼吃了。”智画和尚摇头道：“暴殄天物，真乃暴殄天物也！”易弱水疑惑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二位有所不知，桃花鱼非同寻常，小而鲜、大而糙，三尺以下鱼体花瓣含苞待放者肉鲜味美，然三尺以上浑身花瓣鲜艳欲滴者皮糙肉老，味同木渣，且内蕴邪毒。倘若误食之，轻则伤脾损胃，重则致命，断不可食。此为母鱼，腹内籽以万计，捕而舍之，可惜、可惜呀！”
细看，只见那鱼头尖鳞细，浑身“开”满鲜艳的桃花，煞是好看。易小叛怨道：“大师怎不早说，白忙活一场！”“姑娘遇事三分急，不能容言，怎怪老僧？”智画和尚回道。
蓦然，前方不远水面粼光点点。智画和尚寿眉一展，惊道：“啊！鱼汛，真乃天助我也！弱水，快！”
扁舟如飞，须臾至。易弱水铆足劲儿，抡胳膊一撒，渔网随即铺散开来，正将鱼群罩定。易小叛欢呼雀跃道：“弱水哥，快收网，这回肯定有大收获。”谁知起网一看，空空如也。二人目瞪口呆，大为惑疑。
再看智画和尚，沉静如常道：“再撒一网试试看。”说来也怪，桃花鱼似乎并不惧人，挑衅也似的又聚拢起来，在小船左右欢快游弋，鱼体的花苞都能看得清。易弱水啐口唾沫，瞅准下网，岂料收网一看，依然空空如也——真是邪门了！
智画和尚面带微笑，不紧不慢道：“贤侄，实话告诉你吧，桃花鱼好吃却不好弄。这种鱼味极美，所以陆上、水中众生物皆爱食之。此鱼自打降生便面临被捕猎的厄运，水中悍敌要吃它，水鸟水蛇要捉它，人要捞它。为生存计，它代代演变进化，渐赋异能。桃花鱼灵巧善变，惯于因势而变、乘势而变、借势而变，看似并无奇处，实则自有章法，让对手猎手摸不清套路，无计可施。”
“这么说，渔网等同无用？”
“嗯，差不多。”
易小叛道：“连渔网都没办法，用手捉岂不更难？”
智画和尚微笑不语，转而问易弱水道：“贤侄以为如何呢？”
易弱水默然。忽而鱼群又现，易弱水霍然甩掉衣衫，箭一样纵身跃入水中。
易小叛大叫道：“弱水哥，这么凉的水，你找死啊！”
无应。水面涟漪轻漾，一圈圈越漾越远。智画和尚微微含笑道：“不入鱼群，焉知鱼性，孺子可教也！”
易弱水师从任逍遥，深谙屏息功绝技，水性超凡，憋一口气甚至能潜游五里多地。恐惊散鱼群，轻游慢划，悄然趋前，渐行渐近，终于近距观明水下情景。只见数不清的桃花鱼聚在一起，欢快游弋，忽而前游，忽而打转，忽而逗留，忽而踅弯，悠然自乐。恬然处之，赏心悦目，恰似游览花丛美景。
看来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是乐于聚堆的。眼前蓦然一亮，只见鱼群之中现出有一条长着金黄色小脑袋、通体花苞异常鲜亮、卓尔不群的桃花鱼！心下一惊——眼前尤物莫不是智画和尚所说那条食之可以长生不老的金冠桃花鱼？！
察而知之，此鱼当为群鱼之首——争似水中牡丹，游弋从容，仪态万方，群鱼众星捧月般簇拥跟从，那份威仪气场堪比当年杨贵妃巡幸。好奇心使然，易弱水悄然跟进，不即不离。
突然，斜刺里游来十余条七八尺长的榔头鱼。须知，此鱼乃水中阎罗，形似榔头，通体乌青，剑吻阔口，栗目灼灼，尖牙森森，极为狰狞，一旦被其瞄定，很难逃脱厉齿分身之厄运。甫一现身，桃花鱼群一阵骚动，近旁一应鱼鳖虾蟹纷纷躲避藏匿。
然而，抢食桃花鱼群的血腥场景并未上演——那些榔头鱼驱散群鱼，栗目凛凛放光，直扑金冠桃花鱼而来。水中猎手趋之若鹜，急欲捕而食之，足见其诱惑巨大，惹人（鱼）垂涎！
易弱水有心上前驱之，又恐身单势孤，引火烧身反倒不妙——毕竟身在水中而非陆上，强不在我，这帮水底煞神招惹不得，遂远远静观。但见榔头鱼扇面般包抄过去，锚定金冠桃花鱼，张开血盆大口，来往绞缠厮咬，急欲将猎物分而食之。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猎杀与反猎杀！易弱水不由为之悬心。
那金冠桃花鱼看似娇贵柔弱，实则机智勇武，面对十几路悍敌围追堵截，联合剿杀，施展绝技巧于周旋，丝毫不乱方寸，全无没命逃蹿，狼奔豕突之落魂丧胆模样。但见那精灵置身危境，相机而动，忽而疾游似箭，忽而穿行如电，忽而动转若风——或旋风转，或摇摆弯，或溜边绕，或见缝钻，来回穿梭，寻隙游走，把一大堆庞然大物弄得晕头转向。更奇则是，那金冠桃花鱼真似有千年道风，身子柔若无骨，千变诡奇，乃至使出声东击西、瞒天过海诸多奇计，巧妙逃逸。
毕竟众寡悬殊，强弱天渊，饶是如此，亦步步惊心。好几回，榔头鱼白厉厉的尖牙堪堪咬中，然而就在看似在劫难逃一刹那，那金冠桃花鱼竟能幻影一闪，神奇逃离。
两相比较，榔头鱼虽块大力猛，巨齿如刀，却只知横冲直撞，穷追猛打。好几次，几头榔头鱼分进合击，急于毕其功于一役，竟错身不及，撞得鼻青脸肿，乃至将同伴腹鳍咬穿。
易弱水观而悟之，深为那水中精灵处变不惊，乱中取势、变中乘势、险中借势之驭乱术而折服。以彼推己，倘若此身陷于变局乱阵，何能驭乱裕如，全身而退？……咂摸良久，愈觉其妙无穷，获益良多。想不到水中之鱼亦可师之，可真是处处留心皆学问哪！
此番围猎原本强势尽占，满以为恃强凌弱以众制寡三下五除二即可搞定，哪想到遇见了鬼难缠，块大撞不上，牙坚咬不着，有劲没处使，几番围猎扑空不说，净赚个丢鳍挨撞，皮肉受苦，群榔头鱼终被激怒。头鱼“咝——，咝——”低鸣数声——此为大围剿讯号，众鱼应声而退，而后十门紧锁，将猎物围在核心。
片刻静峙。金冠桃花鱼似乎纳闷起来：对手何以围而不攻，静以观之呢？其实，这只是大战之前片刻蓄势。
忽而“咻——，咻——”数声，群鱼应声而动，首尾相衔，走马灯般游弋，竟似布下一局千转盘蛇阵。金冠桃花鱼伺机突围，却发现鱼阵竟似天罗地网，绝无破绽可寻。鱼阵越收越紧，榔头鱼血盆大口之中白厉厉的坚牙赫然入目。须知，那些坚牙宛若尖刀，寒光森森，足以咬碎牛腿骨，咬断铁棍，倘若在血肉之躯轻轻划过，立马就会血肉横飞。
游走数匝，突然，十几条榔头鱼如同十几把刀子，从十几个方向一起往“靶子”上猛戳，直欲将猎物噬为数段。
当真生死悬于一线，然那金冠桃花鱼岂是浮尸悬肉，恰当榔头鱼群起而攻，急于饕餮之际，水体陡然一浑，眼前竟现五六道幻（花）影，一水儿左冲右突，虚实迷离，斗折蛇行，瞬息数转，惹得人（鱼）眼花瞭乱。——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分身法？
值榔头鱼懵懂失措当儿，眼前幻（花）影流星一现，接连几个乾坤折头转——是为逃耶？攻耶？或是逃中有攻、攻中有逃？……无以辨知。抢先两头榔头鱼逞能落怂，没捞着好不说，眼睛竟被猎物并不锋利的鱼鳍戗瞎，只疼得胡乱翻滚。
好厉害的水中精灵！但见那金冠桃花鱼寻机取势，流萤穿花，几记闪回，而后借力（榔头鱼疼痛翻滚搅动的激流水花）一纵，箭一样飞出包围圈，蹿离数丈开外。
群凶不甘被“耍”，掉头穷追不舍。此乃亡命追杀。这一回，那金冠桃花鱼没玩花样，只是竭力前游。群凶见状，愈加癫狂，可劲紧追。但见水底世界，红先黑后、一先群后，黑压压一大堆庞然大物紧盯前方，呲牙咧嘴，奋鳍直追。
毕竟体量悬殊，比拼游速高下立判，眼看越追越近。恰这方水域一无礁石，二无水草，坦荡如砥，眼见得那金冠桃花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美味在前，头鱼岂容麾下抢先品鲜，奋力一跃，越众而出，抢在前面，张开糙黑无底的大嘴，“呱嗒”一咬，口中活物眼看命断分尸……
这是一记死嘴！但见那张足以容下一头猪的海口，裹挟着浊流激浪砉然开合，排排尖牙泛着粼粼幽光……远观之，易弱水大为惊心。
……扑咬过后，浊流散开，金冠桃花鱼了无踪影——该是叫头鱼生吞了吧?
然而变局在驹隙间。就在群榔头鱼愣怔之际，忽见头鱼龇牙咧嘴，翻滚蜷曲，叽叽尖叫，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细看，那金冠桃花鱼竟死死咬住头鱼的护腮不撒嘴。
须知，这些水中霸主虽说牙尖齿利、皮糙肉厚、威猛无敌，但其护腮无骨，极其柔嫩，一旦被咬，剧痛难耐，而且想甩甩不掉，越甩越痛，故而两难之间，榔头鱼只能痛苦挣扎，任由摆布。
——那金冠桃花鱼究竟施何法术，竟能虎口遁身乃至乘势捉短，一举制敌的呢？近旁群榔头鱼及箭地之外观战的易弱水愣是没看清。
群凶围观良久，来往打踅，无计可施。约莫一刻工夫，金冠桃花鱼许是捉弄够了，轻轻一弹尾，箭一样飞离数丈开外。头鱼傻看一眼，灰溜溜游弋而去。群榔头鱼娇狂俱扫，随之亦去。
易弱水观之，暗揣其长——适才惊心一幕，莫不是那金冠桃花鱼有意接近强敌，乃至不惜置身“虎”口，借势溜敌嘴角袭其护腮？如此大胆弄险，当真是艺高“鱼”胆大！须知，那头鱼铁嘴钢牙，开合之间其快不可想象，孰敢如此“玩火”？！
细思良久，愈发叹服，不由潜游趋近探察。岂知那金冠桃花鱼全然不将接近之人视为凶险，不惊不避，甚至欣然迎讶。及近，竟朝易弱水亲昵起来，时而“亲吻”脸颊，时而用鳍“抚摸”肘腋，如同久违的玩伴，欢快嬉戏。须臾，那些逃散的桃花鱼渐次聚拢，与水中人亦无敌意，围着易弱水起舞畅游，其乐陶陶。人鱼何以如此相谐，局中人百思而不得解。
易弱水潜游太久，渐觉闷得慌，欲浮上水面换气。那些可爱的桃花鱼竟似恋恋不舍，依依相送。愈是如此，易弱水愈不忍心。眼快浮出水面，易弱水一咬牙，伸手去捉那金冠桃花鱼，谁知那灵物竟不躲避，反倒现出一副欣然受命的样子。
易弱水水淋淋从湖面冒出，将那金冠桃花鱼高高举起。待观明端的，智画和尚、易小叛眼睛睁得比磨盘还大。
欲知金冠桃花鱼何以自甘被捉，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