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香侠44(上)
辩血印
郦树桩骇然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见恶鬼杀人。太吓人了,一百多条人命啊,筋断骨折,脑浆迸裂,惨叫一片,说没就没啦!惨哪!”
那“没脸鬼”手无寸铁,居然对战一百多条拿刀持剑、吃江湖饭的镖师趟子手,乃至一举悉数诛绝,如此武功造诣,鏊战长坂坡单骑救主的赵子龙不过如此!若是鬼怪灵异另当别论,若是五谷为养之人,当为武林翘楚!……此人会是谁呢?……
随庵道长马上想到一人——倪天行!
——当年,易铁山为给胞兄复仇,苦练武功,乃至到了“抱牌哭练”的地步!
说起“抱牌哭练”,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有一拼。——易江南死后,易铁山悲痛欲绝,誓报杀兄之仇,刀刻“易江南”牌位揣入怀中,随身携带,夜晚放在枕边以示警醒。每次练功之前,都要请出灵牌,哭祭一番,而后含悲开练。那些日子,易铁山一日当作一月过,一月当作一年过,须臾不肯懈怠。——真乃当世绝无仅有之狠人猛角!
如此“哀兵”焉能不胜!上天不负有心人,数载过后,易铁山武功突飞猛进,如有神助,浑身能耐“噌——、噌——”往上蹿。后来,易铁山行尽江湖,欲快意恩仇。知情人原想“北刀”“南剑”碰面会有一场巅峰对决大戏可看,万没想到等来等去却是一场独角戏——堂堂“南剑”“花剑”竟是银样蜡枪头,避而不战,乃至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再后来,关于倪天行的消息就乱了,有的说暴病身亡了;有的说逃亡海外了;有的说隐居深山老林了;有的传言更是夸张,说易铁山武功大成之后,能耐大得没边儿,俩倪天行摽一块儿也不是对手……倪天行经过暗中观察试探,知难而退,自毁容颜,隐迹遁形,做起了缩头乌龟……传说纷纭,真假莫辩。反正倪天行再未露面,去向成迷。
随着时移世易,赫赫有名的“南剑”“花剑”竟被世人淡忘遗忘,一如雁过青山,了无印痕。
然而随庵道长始终没忘此人。他确信,倪天行是个“扛活的老王八”,不会轻而易举吹灯拔蜡,而是暗中蓄势,韬光养晦,甚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同司马懿隐忍十余载最终一朝雄起一样。
要说此人是倪天行,其超常掌法与“南剑”“花剑”不大对应。再说,此地距江北易门仅百里之遥,若是倪天行,该远走高飞才对,怎会以身趋险呢?
此人乘夜渡水而来,非但不畏“血沙”粗砺,反倒遇“血沙”而喜,趋“血沙”而欢,如此诡异之举应非常人所为。江湖中人有赖铁砂而成铁砂掌者,莫非此人别有法门,藉此练习“血沙掌”“陨砂掌”之类旁枝武技?……
随庵道长重抄一把“血沙”细细验看。沙粒粗硬,色泽殷红,搁在手心,质感厚重——捻之,不碎不酥,以金刚指硬捻,一碎数粒,绝无粉未微尘!触感之,微有凉意,竟为沁凉砂。莫非此物用以练功,别有奇效?在诸多武学典籍当中,可是无此记载啊!……诸多疑问萦萦绕绕,难猜难解。
随庵道长问道:“老哥哥,你离得近看得清,可发现那‘没脸鬼’与饿死鬼、吊死鬼、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有何不同之处?”郦树桩道:“……那晚是半月,忽明忽暗,昏昏蒙蒙,看不大清。那‘没脸鬼’个儿不高,胳膊腿满劲,很敦实。那鬼比黑白无常还凶恶!好家伙,俩巴掌抡起来,跟刀切葱差不多,一划拉一大片,沾着死、挨着亡,一百多号人一眨眼的工夫全死光了。”
随庵道长与倪天行有几面之缘,知其相貌。从身高看,那“没脸鬼”与倪天行吻合。若据此作出断论又违常理:倪天行既已武功大成,甚至足以殄灭东盛镖局,按说该跳出来跟易铁山大干一场才对,何必东躲西藏呆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呢?转而问道:“人命关天,又是一百多条人命,官府能不管吗?老哥哥,说说后来的事——越详细越好。”
郦树桩回忆道:“那‘没脸鬼’大开杀戒之后,哈哈大笑,连说‘碧砂血影,好功夫,真好功夫也!’……”
“老哥哥,请先打住。那鬼真是这么说的——你没听错吧?”随庵道长忍不住插言问道。
“没错!……那‘没脸鬼’狂笑过后,转身离去。那些死去的镖师趟子手衣兜里多多少少带着银两,他一个也没有去掏。——后来,我反复寻思,慢慢解开了理儿:恶鬼贪财,贪的是纸钱,人间的金银珠宝到阴间不通用。那‘没脸鬼’没走多远,冷风一吹,步子不稳,身子打晃,‘哇——’一口,吐了好多血。这一回,他没有溜着水皮儿飞走,扎到水里,一个猛子就不见了。
“……那晚情景如同一场噩梦,回想后怕。当时,我吓瘫了,胳膊腿软得没了筋骨。我哆哆嗦嗦、迷迷忽忽在荆丛里躲到天亮,直到日上三竿才敢出来。我晃晃脑袋,揉揉眼睛,走到那‘没脸鬼’下水的地方一瞧,看见一串大脚印,还有一滩血……”
那怪影何以口吐鲜血?是力战群雄累的么?还是身有恶疾?……随庵道长拈髯不语,若有所思。
“……这案子惊动了官府,来了好几拨穿官衣的人。因为我报的官,又见过杀人场面,那些官人问来问去。我也没啥好隐瞒的,全说了。那些官人找来里正,还有‘驴二肯吃’,也是没完没了问。还到河边,拿草纸比葫芦画瓢把那个大脚印描了下来。官府也不神能,这案子查了很久也没查清,最后不了了之。东盛镖局的人得信过来收尸,有主儿的都弄走了,留下十来个没人认领,里正叫人挖坑就地掩埋。后生们嫌钱少晦气,没人干,我跟另外两个老头忙了大半晌才把那些尸首处置妥当。”
随庵道长问道:“老哥哥,再好好想想,你收葬那些尸首之时,可曾在尸身上看到奇异之处?”
“……叫我想想。有!——那些尸身前心、后背有血手印——是‘没脸鬼’拍的。”
“老哥哥,请说说那些血手印的具体细节——越详细越好!”
“说起来不是件光彩事——我人穷志短,在镖局的人(尸首)身上翻找东西的时候,留意过那些血手印,淤青发紫,入骨三分,上边有不少芝麻粒大小的出血点!”
“你敢肯定手印上边有出血点吗?”
“我记得真真的,不会错。”
随庵道长脸色凝重,良久无语。云箩问道:“师父是不是在想……那夜行人的确切身份?”
“嗯。”随庵道长转而问易弱水道,“贤侄,你有何看法?”
“从迹象看,那人可能是倪天行!”
“哦,说说理由。”随庵道长嘉许道。
“其一:那人个头不高,却很敦实,与倪天行外貌特征吻合。其二:武功盖世,黩武嗜杀,如此行事风格更与倪天行个性相符。其三:那人以一挡百尚能游刃有余,有此武功造诣者,当今江湖寥若晨星,倪天行正在此列。”
“嗯,有道理!更可怕的是,此人正在修炼一种邪异功夫——‘碧砂血影’!以此杀人,通常会在死者身上留下特殊印记!
“据师伯所断,‘碧砂血影’源自武圣张三丰之‘五虎断魂掌’。二者同一流派,只是取材不同而已。‘碧砂血影’借‘血沙’以壮功力,‘五虎断魂掌’取朱砂以炼成色。二者讲究内外双修,逆脉顺行,循序渐进练习,逐瓴提升:第一瓴(专用名词,武功境界之意)为销金瓴。掌力所致,开碑裂石,重创之下鲜有活口,死者体表所留掌印入骨三分,淤青发紫,上边有针刺状出血点,是为‘陶拓印’。从细节判断,那晚夜袭竹韵山庄的恶贼,其掌上功夫亦为此瓴。‘碧砂血影’非同一般,法力越高,所留掌印反倒越发浅淡。炼至第二瓴,运掌看去柔绵,然力道内蕴,摧肝裂胆,故此死者体表所留掌印是为‘马蹄印’,或‘月芽印’,创面之上无出血点。炼至第三瓴乃巅峰境界,掌影宛若血霾,力道并不奇崛威猛,死者体表为‘流水印’,浅淡若无,只是水印状淡红血晕!”
易弱水脑海倏忽浮现一幕——
月夜。锦鸡岭。
……马蛋似乎对这出精彩的空中表演无甚兴趣,摇头晃脑过去,踮脚要够将军石“头”顶的银锭……。
也就在即行得手之际,那团烟霭飘然而过,正将那马蛋连同将军石一同湮没了去。听得“嗒”一声响,惊见一道闪电,亮光耀眼,……蓑衣客……马蛋……将军石全然不见……
……天亮。易弱水现出,
……勘验尸首,奇怪,死者身上并无外伤和淤斑。解开衣襟看,死者胸前并无明显击打痕迹,只有鹅掌大小水印状淡红血晕!
照此而断,乔装成蓑衣客的倪天行,其“碧砂血影”已练至第三瓴,近于无敌!倘若他日狭路相逢,何以应对?思来想去,苦无良策,易弱水眉头一时蹙起了疙瘩。
欲知所忧所急何以破解,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