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香侠43(下)
醉撞鬼
随庵道长好奇问道:“老哥哥,此地名为凶水滩,可有来由?”
郦树桩道:“这名儿是老辈儿人传下来的。浑河拐了个牛角弯,奔流东去。这儿水急,每到雨季,水大浪高,暗流涌动,淹死人的事司空见惯。因为急流终年冲刷,这地方水深无底,据说能通到东海龙宫。那一年,我亲眼看见一只头比蒜臼还大、盖子比锅盖还大的老鳖精爬到岸边晒暖。这地儿邪性得很。有一年,一个打渔的撑船到了河心,不小心把秤砣弄到水里去了,谁想那铁疙瘩在水面上漂着,就是不沉底儿……渔公的儿子少不更事,不知道深浅,趴船帮上去够(捞)……还是老渔公经多见广,眼疾手快,大吼一嗓:‘好你个作死的水鬼!’一篙打去,水面上泛起一股血水,秤砣立马沉底儿了……。”
众侠闻之,无不惊奇。小忐忑儿问道:“老伯,真有这种蹊跷事?水鬼吃人啵?”
“水鬼是淹死的人变的,跟旱鬼一样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吓人得很。所不同的是水里没有阴曹地府,没有阎王老爷,水鬼要想投胎转世,就得拉一个活人到水里。秤砣掉到水里不沉底,那是水鬼下的套,渔公的儿子要是伸手过去,水鬼轻轻一拉,一条命就没了!幸亏那个老渔公眼明手快,当机立断,他的儿子才没丢命。”
云箩、水蝴蝶一旁听声,连连咋舌。易弱水不以为然:鬼神之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信则有、不信则无,谁见过真正的“鬼”呢?听郦树桩说得真鼻子真眼,不觉好笑,随口一问道:“爹,你见过鬼么?”
“见过、见过。那一回,我见过那个……说不清是人是鬼、是魔是怪……”言及此,郦树桩两眼张得老大,一脸恐怖之色。
众侠闻言,陡生猎奇,众目辐辏般投射过来。
郦树桩沉缓道:“说起来,那是好几年前,也是这个地方。那是一个清冷的月夜……”那段记忆随之浮现眼前——
……那天,正是秋风凉的时候,郦树桩赶庙会巧遇多年不曾谋面的表弟“驴二肯吃”(因姓吕,排行老二,且好饮能吃而得诨号)。那“驴二肯吃”热情得叫人受不了,强拉硬拽,相邀吃酒叙旧。郦树桩推让不过,相随上了酒楼。那“驴二肯吃”生性粗犷,且海量贪杯,郦树桩平时滴酒不沾,加之口拙木讷,如何陪得住。几番推杯换盏,待散场之时已醉得一塌糊涂。
郦树桩瘟鸡儿似的下了酒楼,两眼迷离,腿脚打晃,踉踉跄跄往回赶。只觉跟前一会儿是村庄,一会儿是庄稼地,一会儿是树林,还有几个叫花子跟在后边,不怀好意扔坷垃……走着走着,蓦觉脚下一软,就晕乎过去了。
待醒时,身在榛莽,醉卧野地。只见天际一弯新月若隐若现,四外昏黑一片,茫茫浑河浩浩向东。郦树桩虽说残醉未消,亦清醒大半。回想与“驴二肯吃”吃酒的情节,暗怪自己“没成色”。真是吃酒误事,回家的路不是这个方向啊?怎么晕晕腾腾摸到浑河边上来了?
起身想走,蓦见河面上现出一道怪影。那怪影宛若鹰隼,溜着水皮儿疾行若飞,只是天黑看不究竟。揉眼细看,依然无以看明何物。这地方多灵异,莫不是水鬼或是什么老鳖精、鲤鱼精借着夜晚阴盛打水里蹦出来了?
这些东西可招惹不得,弄不好小命就得叫“呱哒”(吃)了!郦树桩吓得头发根儿发乍,醉意顿时惊飞,赶紧俯下身来,刺猬般蜷缩到荆丛之中。
那怪影轻飘飘宛若树叶,蜻蜓点水般几个纵跃,由远而近,渐看明了——是鬼!那鬼旋风般过来,腾身登岸,宛若狸猫落地,全无声息。——若是肉体凡胎,这么大动作能没有一点儿声响吗?
那鬼似欲寻觅遗落之物,身形飘忽,在滩地之上逡巡良久,好几回都从郦树桩藏身的荆丛上边掠过。听说饿鬼跟狗一样,鼻子特别好使,一旦嗅到人味儿,那人就离生吃不远了。郦树桩越想越怕,直吓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栗,大气不敢出,越蜷越小,狠不能变成一个土鳖虫,一下子拱到土里边。好在那鬼没有过多逗留,随后向东,直奔夸王滩而去。
——细想起来,此许细节,与那晚锦鸡岭所见何其相似乃尔!
夸王滩是有来历的。传说当年夸父逐日,曾路过此地。夸父心怀苍生,竭力穷追,奈何体力难支,乃至累到呕血,故而此地沙子殷红如血,与寻常河沙殊异,当地人称之为“血沙”。许是硬汉铁血濡染之故,这里的“血沙”极为粗砺,很是硌脚。夏日洗澡,赤肚娃儿是不敢光脚在上边行走的。见那鬼远去,郦树桩才敢松口气,抖抖索索在黑暗中偷瞧。
那鬼驻足,脖子转轴似的朝四外观望,看样子颇为警惕。借月光可辨,是个黑不溜秋的没脸鬼……
“……没脸鬼?!”真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众皆讶然。
“……没错。那鬼脑袋上没长五官,就一个圆圆的肉疙瘩。那鬼估摸着在水里憋坏了,一到旱地上跟关进笼子里的狗放出来一样,欢得不得了。”
随庵道长沉吟良久,缓步趋前,弯腰抓起一把沙子置于手心,细细验看起来。但见沙粒粗硬,颇似铁屑,色泽殷红,搁在手心,质感厚重——捻之,不碎不酥,暗运内力,以金刚指硬捻,一碎数粒,绝无粉未微尘!随庵道长博物明理,自有判断:所谓“夸父血沙”,或为讹传。观硬度质地,此沙当为陨石风化水蚀而成之陨砂!天外来物遗落于此,诚为难得;历经千万载风雨洗礼,或有别样妙用。那“没脸鬼”莫不是为此而来?鬼怪灵异之说无非杯弓蛇影、庸人讹传,不足为信。那“鬼”既然能登萍渡水而来,绝非等闲之辈。如此非常之“鬼”现身夸王滩,又将闹出何种动静来呢?……
沉思良久,随庵道长问道:“老哥哥,你还看到了什么?”
“老兄弟别急,慢慢听我说。”郦树桩缓了一口气,接着述说那日情形——
……那鬼真能闹腾,蹿蹦跳跃,又是翻筋斗,又是打躺躺(鲤鱼打挺);又是打拳,又是飞脚……闹到兴头上,脚朝上头朝下,两只手在“血沙”之中乱揸。嚯!这儿的沙子又粗又硬,那没脸鬼一点儿也不怕硌手!后来,那鬼又练起拳脚功夫来了。夜色朦胧,看不清招式,听得拳脚呼呼生风,隐见怪影忽来晃去,时隐时现。
约莫半个时辰光景,那鬼收住手脚,止住扑腾,解开裤带哗哗撒起尿来。——鬼咋跟人一样,也要吃喝拉撒?!
恰此时,有人搅局!但见夜色之中,远处前后相衔过来两匹快马。恰云开月现,但见马上之人小衣襟、短打扮,腰挎宝剑,看架式是练家子。事后方知,这两个人是东盛镖局新收的趟子手,名叫麻青、麻红。原来,东盛镖局因赶一趟紧差,星夜押镖路经此地,一时口渴,命麻二兄弟汲水解渴。麻二兄弟来到河边,掬水饱饮之后,取牛皮水袋灌足水。
倘若就此离去倒也相安无事,也是该着出事,偏那麻红撒眼望见那鬼正在系裤带,气恼道:“呸、呸!——咄!杂种,解溲也不捡地方,尿到河里叫爷喝尿汤,哪有这样恶心人的!”
那鬼也不相让,回敬道:“七尺高的汉子不说人话,嘴里有屎么?这地儿又不是恁家的地盘,屙屎尿泡天经地义,又没犯王法,管得着吗?——谁请你们喝尿汤啦?”
一方年轻气盛,一方针锋相对,三说两不说交起手来。几个照面,麻二兄弟落败。羞恼之下拔剑再战,自是狠手连连。二对一,利刃对空手,显见有些欺人太甚。
猜不透那鬼究竟有多大能耐,赤手空拳对双剑夹攻丝毫不落下风。这一回,那鬼可没留情,冷笑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二位自己找死,怨不得老夫!”肩膀一抖,寻隙一掌打出,恁大一条壮汉硬生生被打飞数丈开外,闷哼一声,当场毙命。另一个大惊,撒腿如飞,回去叫人。
后来,东盛镖局的人都来了,一共一百单八口。东盛镖局仗着人多势众,手下人又都是好样的,想以泰山压卵之势毙敌复仇。然而事与愿违,那鬼本就是来索命的,一场血拼,可怜那镖头连同趟子手一百多条人命惨遭毒手,无一活口……
目睹一场血腥厮杀,欲知郦树桩何以自处,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