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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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香侠43(上)

咬断指

郦树桩见之,愣道:“壮士,有话慢慢说,快起来、快起来!”伸手搀时,分明瞧见那壮汉两眼噙泪,愁容满面。

那壮汉哀求甚切道:“老哥哥,事出紧急,长话短说,求你收下这孩子!”

郦树桩连道不妥:“我一个孤老头,不会带孩子,你给我一个吃奶的娃娃,我如何喂得活?这不是难为我吗?”

那壮汉哀求更切道:“老哥哥,你有所不知,仇家眼看就要追杀过来,孩子还小,求你给他一条活命!”

眺望远处,果见有喧嚣异动。郦树桩不再迟疑,接过尚在襁褓的婴孩。那壮汉取几两碎银相送。郦树桩想到养孩子少不得用度,就没推让,承诺只为代养,告知自己姓名、所在村名,叮嘱“过些日子别忘把孩子抱走,记着村头有棵大槐树,别找错地儿”。

那壮汉上马欲走,一直在马上啜泣的妇人突然失态,疯了似的跳下马,抱住儿子亲了又亲,直哭得泪人儿一般。那壮汉等不及,一个劲儿催。

那妇人并不理会,求郦树桩好好照管,晚上掖好被窝,别叫孩子蹬窝受凉……还说叫老神仙算过命,说孩子一辈子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水,二是石头。临走留下一块玉石坠儿戴到娃娃脖子上……

正因为有此交代,后来郦树桩找人给孩子起了名字,叫弱水。

上苍弄人,夫妻二人含泪上马,哪知一去再没回来……

言及此,郦树桩黯然泪下。

易弱水悲切问道:“后来呢,俺爹俺娘为啥没来接我?”

“唉,别提了!孩子,甭急,慢慢听我说。……那天你娘泪汪汪哭个不停,你爹一而再、再而三催才走。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骨肉分离,母子连心哪!你娘一步三回头,难舍难分,说最后再看看孩子。我把襁褓中的你送还,突然,‘哇——’一声——你娘硬生生咬断你半截小指……

“我心说这娘们咋恁狠心!——后来才知道,这不是狠心,而是怕你难成人——传说阎王爷不收残坏的娃娃,咬断你的手指头,牛头马面就不会来拘你的魂儿了!”

易弱水看看左手,始才明白小指何以缺损半截,问道:“后来呢?”

“唉,后来他俩叫仇家害啦。……可怜哪!”

“怎么害的?仇家是谁?”

“唉!孩子,慢慢听我说。……那天,你爹娘走后不久,官道上一溜烟过来七八条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个个挎刀背剑,恶鬼似的,凶得吓人。我赶紧抱着你躲到大槐树后边,大气不敢出,偷眼观瞧。该着幸运——兴许你先前哭累了,当时你没有哭闹一声。我瞧见打头汉子四方大脸、大高个、大身坯、大嗓门,指手划脚,咋咋呼呼。——那人就是你爹说的仇家!

“……后来,我一个老光棍头一遭养起了奶娃。那时候,你刚出满月,胖嘟嘟的小脸,胳膊腿藕节儿似的,白粉团儿似的惹人喜爱。可爱归可爱,可难养啊!一把屎一把尿、屙一身尿一身不说,要命的是张嘴儿货——得喂奶啊!我把你揣到怀里,你的小嘴儿一个劲儿往我怀里拱,找个瞎奶头吃不到奶哇哇哭得更狠,直哭得我百爪挠心。

“那一天,我抱着你跑了八十多里地,转了二十多个村子,走家串户借奶。唉,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谁家大人不留着奶紧着自家孩子吃,谁情愿把奶白白送给外人哪?!我一辈子没求过人,可事逼到头上,也顾不得恁多啦。磕头作揖、好话说尽,一天下来只借到两家。头一家还好,第二家只吃五六口,家里男人下地回来就不叫吃啦,骂骂咧咧往外撵。没办法,我就嚼馍馍、窝头、花生、黑豆、熟鸡蛋,慢慢嚼成糊糊,一嘴一嘴喂。谢天谢地,靠嘴对嘴喂糊糊,你保住了命,总算活下来了。

“后来有一天,我到邻居家借煎饼鏊子,听说凶水滩起大火,死了两个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心里起了影。赶到那儿,见有人放火烧荒,过火之后到处是灰烬焦土。找了小半晌,在一个土丘后边找到两具尸首。仰面朝天,身子都烧焦了,鼻子脸黑乎乎的,惨哪!看大模样就是你爹娘,我难过一阵子,就拿铁锨刨个坑把他俩埋了。

“再后来,易铁山夫妇路过这儿到俺门上讨水喝,赶巧易夫人小儿夭折,奶水憋怀,我见他两口子待见小孩,就把你转手送人了——你有奶吃,才好活命。再说人家好过(富裕),总比跟着我一个孤寡老头有前程啊!”

易弱水问道:“老人家,我爹娘可曾告知名姓、家乡住址?”

“唉!当时逃命要紧,急慌慌的,哪顾得上?——你爹娘没说,我也没问。……看面相,你爹是个好人,个儿不高,圆胖脸,耳朵上有个拴马橛儿……”

……

凶水滩。

枯草丛中现出一处不起眼的孤坟——若不是前边有四块青砖拼个箔巢,里边残灰犹存,没人知是坟茔。郦树桩道:“这么多年,每年寒食(清明节)我都到这儿来,给你爹娘烧烧纸、添添土、说说话。可怜的人哪!要不是我惦记着年年祭扫,这坟怕是早就没影啦。”

易弱水化了纸钱,一番哭祭。动情之处,泪如泉涌。遥想二十多年前,与父母一别,竟为永决!可怜父母为仇家烧杀,曝尸荒野,若非好心人掩埋,岂不尸骨无存?自己尚在襁褓,便为孤儿,若非恩人、师父收留哺养,安知魂归何处?可恨那“四方大脸、大高个、大身坯、大嗓门”恶贼!

此贼烧死生身父母,害得自己尚不记事之时便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此仇不共戴天!而今自己虽已成人,武功大成,而父母是谁无从知晓,仇人是谁无从查证……愿苍天保佑,保佑尽快查出真凶,手刃仇敌,以慰父母在天之灵。然而仅凭老人廖廖数语并不确切的表述,何以寻找那“四方大脸、大高个、大身坯、大嗓门”恶贼呢?……

祭毕,易弱水收拾涕泪,黯然神伤。随庵道长面沉似水,拍其肩膀道:“贤侄,且莫太过伤心。——请随我来。”

二人拨开榛莽,行至高岗。随庵道长道:“你看——”。循手指方向看,前方浪涛滚滚,浊流连天,浩浩浑河就在眼前。易弱水一时纳闷:师伯引导来此有何深意?……

“贤侄不妨放马思想、任由想象。……二十年前,你父母被人追杀逃到这里,前有大河拦路,后有仇家索命。倘若换作是你,该如何应对?”

“……”易弱水尚未走出悲伤阴影,抬眼四望,并无言语。

“……当时情形,你的父母只有三条路可选:一是拨转马头,拼死一搏;二是藏匿榛莽,暂避一时;三是跳入浑河,泅渡脱身。第一条路,无疑死路一条;第二、第三条路或为生路——除非你的父母不会凫水(游泳)。仇家率众穷追,照常理是不会留生路的。时已入冬,榛莽枯草极其易燃,于是仇家放起火来,欲烧死你的父母而后快。当时情势,你的父母面对三难选择:一是被仇家杀死,二是被大火烧死,三是被河水淹死。照常理分析,你的父母又该何以权衡呢?……”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棰,易弱水眼光一亮,心头霍然开朗。是啊!纵是父母不懂水性,求生本能驱使,情急之下也会选择泅渡逃生,而不至于甘等大火焚身哪!——毕竟身赴浑河还有一线生机!由此而断,自己的父母十有八九泅渡离去——纵然是死,应是水淹而死,而非火焚而死!

郦树桩随至。易弱水问道:“爹(先叫后不改),你和我爹娘分手之后,那些时日可曾听说过浑河下游漂起过浮尸?”

“没有!”郦树桩大摇其头,颇为肯定道,“那几天,我路过苏家马棚,从没听说放羊老头说起过这档子事。”

“放羊老头……?”

“是啊!孩子,你不知道,那些放羊老头见天沿着浑河河滩放羊,晚上到苏家马棚烤火,扎堆拉呱。要是河里漂过浮尸,不会听不到一点儿消息的。”

莫非自己的父母万般无奈之下真的跳入浑河,成功脱身?或是……?仅为臆测,留待日后求证吧。……可坟里埋的两具焦尸又是谁呢?

欲知迷底,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