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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香侠41(下)
悬崖惊
孤鹜峰。
手打凉棚向上观瞧。嗬,巍峨高耸好一座孤峰!斧劈刀削一般,高万仞,目不及顶。但见两只山鹰展翅盘旋,鸣叫声回荡悠远,飞行许久,峭壁无处立足,踅身径去。
如此险峰,观之让人胆战心惊,遑论徒手攀援了!随庵道长、云箩、水蝴蝶、小忐忑儿望而生畏,大为蹙眉。
随庵道长道:“贤侄执意采红花香莎洗冤,师伯(随庵道长与易铁山交厚,且年长,故而自称)也不好说什么。此峰险峻非同一般,你要谨慎行事,心要稳得住,手要抓得准,脚要抠得牢,履险最忌心浮胆怯。险者,越畏越险,无畏无险,你明白么?”寥寥数语,饱含智慧,不愧为“智侠”也!
易弱水深为叹服,颔首作答。“这是师伯送给你的烧刀子,烈酒壮胆,愿你此行顺遂如愿。”
易弱水接过酒葫芦,猛灌一口,火辣辣的从嗓子眼一条线烧到五脏六腑(这么冲,怪不得叫“烧刀子”呢),呵一口抿嘴道谢,而后携飞抓、绳索攀援而上。
众侠翘首仰望,无不为易弱水捏把汗。易弱水宛若硕大无朋的壁虎,贴岩壁,抠石缝,愈攀愈高,很快融于山岚中……
“呵呵,年轻人真有把子虎劲!这么高的山也敢爬,要是采到药,可就谝能谝到天尖上去了!”动静来自后边。回眸观瞧,舒彤、易小翀、易小翞正在身后。——这些人怎么听到风声了呢?
小忐忑儿迎前道:“大管家大驾光临,是瞧热闹呢,还是看笑话呢?”舒彤白瞪一眼道:“哼,天大地大,这又不是恁家地盘,管得着吗?”扭脸过去,很是不屑。小忐忑儿紧撵几步道:“弱水哥平时没招惹你,为啥暗地里下绊子?”“胡说!老家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是尽心事主而已,谁下绊子啦?”“下没下绊子嘴上说白搭,谁孬心眼儿遭雷劈,谁孬心眼儿叫他吃饭噎死,走路摔死,打雷劈死,断子绝孙,死了喂狗!”黏住咒将起来。似乎怼及隐处,舒彤噎得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讪讪道:“老(随庵)道长,瞧你这徒弟,目中无老、心不尊老、言不敬老,该上上管教啦。”
突然,半空“轰隆”一声响,一块足有半间房子大小的巨石訇然从天而降,眼前霎时烟尘斗乱。疾趋避远。待“石雨”过,众侠心头倏忽闪过不祥之念:易弱水休矣!
云箩“哇——”地哭了。巨石上隐见血印。随庵道长用力一推,岿然不动。易小翞邀道:“哥,搭把手吧!弱水尽力了,一死百了,不能眼瞅着不管哪!”舒彤摇头道:“唉!年纪轻轻的,可惜了。看在一个锅里涮勺子的份儿上,帮一把吧。”众人吭哧吭哧忙活半天,巨石依然未动。舒彤道:“用杠子撬吧。”挥刀伐树作杠,垫石欲撬。
“看——,弱水哥没死!他、他下来啦。”小忐忑儿突然惊叫道。
举头仰望。只见一条汉子蜘蛛一般缒绳而下——那不是易弱水吗?!
易弱水何以安然生还?其中险象端的惊心。
……距峰顶丈余,抛出飞抓,抓齿扣牢一块突凸巨石,拽铁链攀爬,岂料巨石无根,松动滚落而下……
失去飞抓牵系,身子立马失控。峭壁溜滑,无以依附。易弱水只觉身子顺着岩壁急速下坠,头脑霎时一片空白,耳际山风呼呼……生死一线间,忽然触及突兀一物,下意识紧抓,捞到了“救命稻草”——一棵峭壁之上横生的针叶松。那古松虽只有儿臂粗细,根系却紧紧嵌入石缝,“抓”得极牢。与之同时,巨石夹杂碎石擦肩而下,右臂火辣辣的疼……
足有半个时辰,易弱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想想后怕,脊梁沟凉嗖嗖的。然而怕又何益,好在烈酒、飞抓尚在,咕嘟嘟猛灌几口,施展壁虎爬墙功夫接续攀爬起来。
登顶看,罗五可所言不虚,孤鹜峰顶果有散生红花香莎……
药石果然奏效。至三日后午间,易小叛苏醒,只是两眼眨巴几下,并无精神,后又合眼睡去。易小翀、易小翞见之,连唤道:“小叛——”“妹妹,你醒醒,快醒醒!”还欲再叫,被罗五可制止。
约两柱香工夫,易小叛复醒,睁眼瞧见两个哥哥守在旁边,问道:“恁俩怎么在这儿?弱水哥呢?”犹言:多余!碍眼!这话谁爱听?!易小翞紫茄子脸拉得老长老长。
罗五可乃局外人,无视些许细节,及时问诊。易小叛只是说那天“弱水哥”陪(搀)着回屋后,便迷迷忽忽“睡”着了。究问易弱水可曾失礼孟浪,易小叛或茫然摇头,或决然否认。问身体感觉,说“只是乏累困倦”,并无不适。罗五可拈髯笑道:“既是如此,小姐不妨坐起来说话。”杠妮赶忙搭手帮忙。易小叛并不费劲就坐了起来。
这时,忽听易小叛腹内咕噜噜直响,罗五可从医多年,焉能听不出这是何种信号,大喜道:“这是肠鸣!难得呀!阿弥托佛,小姐的病好啦!快去弄碗银耳燕窝莲子羹来!”
没想到身患中风之症还能奇迹康复,小翀、小翞兄弟相视而喜,赶紧吩咐下人准备。
易小叛只吃半碗便罢。病人初愈,体虚胃弱,多食无益,也不勉强。推了碗匙,依旧躺下静养。罗五可嘱其静气静神静心,戒妄思妄念妄虑,慢慢将养,“不日即可痊愈”,而后辞归。
歇过中觉,易小叛感觉头脑清爽多了;活动腰肢,觉得动作遂心。再使劲,竟能翻身下床,行走几步,还算稳当,也不唤杠妮伺候,洗把脸,对镜梳妆起来。好几天没洗漱了,头发有些油腻打绺,镜中玉容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明显憔悴。
顾盼间,眼前光影迷离,恍若云梦。……铜镜之中袅袅婷婷现出一姝倩影,明眉大眼,花枝摇曳,巧笑嫣然,面目稔熟——细观之,竟是云箩!……她怎么到中原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惊之下,那倩影恍如水波流影渐行渐淡——原来是幻景!蓦觉内心空虚,易小叛梦呓般惊唤道:“弱水哥,弱水哥……”
杠妮应声进门。
“弱水哥呢?他在哪儿呢?是不是跟云箩回芊芷国了?”如噩梦乍醒,易小叛两眼惶惶。
“弱水公子他搬走啦。”杠妮如实禀告。
“搬走啦?!谁叫他走的?他搬到哪儿去了?”
“两天前,二少爷说弱水公子不是易家的人,住在易家大院惹闲话,就叫他搬到西院去了。”
“西院”是易家老宅,只有四间西屋一间南屋,很是窄狭,且两头不对称(俗称“棺材院”),不大吉利,故而日渐发达的易家重新置地,大兴土木,新建了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易家大院。西院日渐荒废,遂成“鬼院”。
江南一行,弱水哥不惧险难,冲在前面,几次舍命相救,两个哥哥居然不念恩情,不能相容,借故逐客,打发到一个荒废多年、跑风漏雨、净是荒草蛛丝积尘的破地方安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怎么做得出来?况且眼下还没“过河”“卸磨”呢……越想越急,易小叛夺门而出,向外跑去。此举大出意外,杠妮连唤“小姐——”后边紧撵。
匆匆赶至西院,却被水蝴蝶堵在门口。水蝴蝶没好脸色看,冷若冰霜道:“你来做什么?易弱水叫你们扫地出门了,想来看笑话不是?你是千金大小姐,金枝玉叶,何等娇贵,俺可高攀不起。走,请你走开!”
易小叛没心思斗嘴,并不接腔,直怼道:“这是俺家,你凭啥不让进门?”说着硬往里冲。水蝴蝶自不相让。推扛之间,那扇糟朽不堪的破门禁之不住,“嘎吧”断裂散架,易小叛遂入。跟在身后的杠妮见之大惊——小姐大病初愈,咋恁大的劲儿?!
闯进满是蛛网积尘的老屋,惊见易弱水在破土坑上来回翻滚,“哎哟”不止。云箩、随庵道长、小忑忑儿守候在旁。云箩连忧带急,泪眼婆娑。
易小叛急切问道:“弱水哥,你怎么啦?……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哟,(头)疼;……哎哟,(肚子)疼!……”易弱水痛叫不已——铁打的硬汉,若非痛彻心扉,断难如此。是为少见的游走疼,忽而头疼,忽而肚子疼,忽而腰疼,忽而腿疼……似乎有一条虫子在腠理拱来拱去,拱到哪儿哪儿疼。
一问方知,两个时辰之前易弱水在无任何异常征兆的情况下,身染怪疴。易小叛问道:“会不会有人投毒暗害呢?”设问随即被否定,因为这几天大家形影不离,吃一锅饭,喝一缸水,“怎么偏偏他一个人有事了呢?”
这可真是:有病之人病初愈,无病之人病又生!欲知病从何来,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