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侠39（下）
泥偶疑
易弱水赶紧隐藏起来，屏息窥视。
黑暗之中看不清来人高矮胖瘦、是何模样，只听得悉索脚步声响由远及近。那人显未觉察潜藏之人，不疾不徐，安步当车，虽未借助光亮，依然轻车熟路，淡定从容。窥察一刻，难猜对方来意，愈发生奇。隐见那人在地上摆放什么，而后游身穿行，拳脚生风，练起功来。只是洞内太过昏黑，看不清动作招式。——看架式，是为练家子，只是避光趋暗，背人偷练，如此行事风格着实另类。此人敌友难辨，不明底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招惹为好。遂局外静观，默然置之。
好在那人没有过多逗留。约莫半个时辰光景，洞外传来布谷鸟叫声，渺远而清丽——麦黄梢时节才有的鸟叫声，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季节？尚在纳罕，那人收身打住，幽灵般出洞而去，布谷鸟叫声须臾停歇。
良久，易弱水现出，砍火镰燃着火绒，方才看清地上图形。原来，地上摆布一幅八卦图形。细观之，阳爻似为人之胫骨，阴爻似为人之锁骨，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厉厉在目。此人是为何方神圣？何以趋暗而行，专挑僻处活动？所练又为何功？……苦思良久，不得答案。
这时，数步之外忽现五彩亮光，三个小物件随之映入眼目！
趋近细看，乃三件泥偶，俗名：泥泥狗、泥咕咕、泥猴猴（一种陶制儿童玩具，泥塑成狗、猴、鸡、人物等，烧制而成，彩绘饰之，口含而吹能发出悦耳声响）。旁边一具骨殖，服饰风化无存，白骨嶙峋，桠桠杈杈，观之发瘆。
易弱水久历江湖，见惯血腥，虽觉恐怖，并不惊惧。看身量，那骨殖“个头”不高，颅骨硕大，头发不长，骨节壮实，应为成年男子骸骨，而非童子骸骨！
此人陈尸枯洞而无人认领掩埋，这太不正常了！此人是何身份？系自杀，还是他杀？……重重疑团在脑子里萦回，驱之不去。
循洞探行，约莫数十步，方才走出黑暗，见着光亮。回眸观之，洞口不大，隐于榛莽之中，颇为隐蔽。放眼四望，方知身处河滩之上。箭地之外，子牙河波涛汹涌，激流向东。此地离村甚远，听说有个怪怪的名字，叫疯牛滩。——莫非谁家的牛跑到这儿来会变疯么？
正在愣怔之际，忽有一个脆美甜润的呼唤声传来道：“弱水哥——，快！快上来！”听出来了，是易小叛。
抬头看，见易小叛频频招手示意，催促赶紧过去。待走上河坡，二人异口同声发问道：“你咋跑这儿来了？”易小叛一脸惊恐，并不作答，而是牵手催道：“弱水哥，快走，赶快离开这里。——这地儿有邪气儿！”
走出多远，方才停下，易小叛遂说起此地种种怪闻。原来，这地方紧临子牙河九回头十八弯水流最急的虬龙湾，这儿地硬、石头硬、砂砾硬、风硬、日头硬，寸草不生，鸟兽不栖，就连苍蝇蚊子蚂蚁蚂蚱之类的昆虫也少有活动。更为怪异的是，谁家的牛没看好拴牢跑到这里来会无缘无故变疯；不知情的人误闯进来会莫名其妙着魔变傻，甚至死掉。久而久之，这儿就成了人们口耳相传谈之色变的“疯牛滩”“死亡滩”！——易小叛唤易弱水速速离开，正是此因。
易弱水回头远望，果见疯牛滩枯寂一片，甚为荒凉。易小叛瞠目道：“弱水哥，你在疯牛滩呆恁大一会儿，要是疯了傻了那可咋办呢？”易弱水一笑置之道：“我要是疯了傻了，整天傻吃傻喝，啥心不操，啥事不想，或是一死百了，岂不干净！”“去！别瞎说——小心烂舌头。”易小叛狠剜一眼，粉拳直擂，嗔其口无遮拦。
提及秘洞别后之事，易小叛道：“……你叫那个铁人（俑）掳走后，我大呼小叫一阵子，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孤零零呆在漆黑的地洞里，又害怕又担心！后来，我瞎摸着原路返回，无意间碰到石壁上的机关就出来了。出口在蓉院假山后边。赶巧迎着小翀、小翞，他俩缠磨着非要逼我嫁人，真是烦死人了，好不容易才脱身！”看来地下秘道的出口非止一端。好在易小叛很顺当出来了，倘若久困其中，该叫人多担心哪！
易弱水道：“没事就好。你没给小翀、小翞说咱俩进地洞的事吧？”
“没说。他俩逼着我嫁人，你怎么不急呀？”
“……急？急什么呀？”
“哎呀！他们要把我嫁给别人，你怎么没事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关心呀？”
易弱水何其聪慧，知其小心思，却无以明确作答，遂道：“你嫁人又不是我嫁人，碍不着我的事，我着哪门子急呀？”
“你……说话光气人，不给你说话啦。”易小叛嘴一撅，一脸不悦道。
易弱水蓦然感到易小叛的份量：眼下，自己在易家大院完全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外人”，易小叛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倘若开罪了这位大千金，她耍起小性儿拧着打别，自己连个能帮一把的人也没有了。遂道：“好妹妹，不爱嫁就别嫁，啥时候遇见中意的再嫁不迟。捆绑不成夫妻，你要硬抗不从，他能咋着？总不能拿绳儿硬绑着上花轿吧？”
易小叛立马神气活现道：“哼！谅他也不敢！”
“其实，小翀、小翞也是为你好，只是方法欠考虑。好了，好妹妹，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易弱水把三件泥偶从兜里拿出来，和声细语道：“瞧瞧，这泥泥狗、泥咕咕、泥猴猴多好玩！”
易小叛接过瞟一眼道：“这仨物件……你从哪儿弄来的？”
易弱水如实相告。易小叛回眸再瞧，似有发现道：“……这东西看着好眼熟，咦！想起来了，这是我还穿红肚兜的时候，老管家给我买的玩具！”
易弱水一时兴浓，问道：“小叛，真有恁巧吗？你敢肯定这仨泥偶是你的吗？”
“这事哪能有假！你瞧，这只子母猴小猴子的尾巴断了半截，是我玩泥猴猴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下摔断的。”
“这么多年了，当时的事你还记得啵？”
“记得。那是我七八岁的时候，管家舒彤背着我去赶太昊陵庙会。那天，老管家领着我看皮影、瞧猴戏、听坠子，还在地摊上给我买了泥泥狗、泥咕咕、泥猴猴。第一回玩新鲜，我爱不释手，玩得可开心了。那时候我还小，毛手毛脚，一不着意儿泥猴猴掉地下把小猴儿的尾巴弄断了，老管家还打我几巴掌呢。他越打我越笑，气得他直瞪眼，说这妮儿真皮，就把玩具没收了，说回家以后再拿给我玩。散会回家路上，老管家迈着方步儿，咿咿呀呀哼着小曲儿，‘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猫儿来～吱儿～下来了……’听着小曲儿，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我就趴他膀儿上睡着了。可醒来的时候，我瞧见自个儿睡在草丛里，老管家不知去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怕得慌，大哭起来，后来是一个好心的街坊路过，把我抱回了家……”
“一个下人怎么可以丢下小主子不管呢？万一把人弄丢了，他吃罪得起么？”
易小叛摇摇头道：“这事有点儿怪。……两天后，老管家才回家。他回忆说，那一天，他只顾闷头赶路，忽觉肩头被人温柔一搭，回头看，却是一个俊俏女子，嫣然一笑说道‘奴家芳龄正十八……’拿锦帕只是一抖，只觉花香袭人，就晕乎乎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等睁开眼的时候，却莫名其妙躺在十里外一处破窑洞光地上，摸摸衣兜，身上一文不剩……”
“这么说，大管家遇见了女贼？”
“八成是吧。”
“我再问你，后来你可曾向大管家要过那三件泥偶？”
“要过，他支支吾吾，说弄丢了，还答应买新的。只是后来我没追索，他也没买，时间一长，就忘一边了。”
边走边谈，聊起舒彤其人，易小叛一个劲儿夸，“老实人，很能干，很勤快，没逃过懒、没耍过滑、没说过谎、没坑过人，是俺家的红管家”，直把老头子夸成一朵花。说到当年与易淑婷（易小叛亲姑）一段凄美故事，易弱水唏嘘不已。
细节不容忽视。易弱水不由凝思：有道是“物见本主会说话”，可以肯定，这三件泥偶是易小叛的爱物无疑。那年那天，三件泥偶原本带在舒彤身上。后来舒彤被女贼迷晕，全身搜光，三件泥偶于是“弄丢了”。既然谋财之人是个俊俏女子（成年人），怎么会有兴趣而拿走三件泥偶呢？倘若出于好奇好玩或是童心未泯而拿走三件泥偶，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而使三件泥偶出现在疯牛滩暗洞里了呢？那可是个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祥之地啊！……舒彤被“纤纤素手”“温柔一搭”之后究竟有何故事？……那具枯尸“个头”不高，颅骨硕大，头发不长，骨节壮实，不像女尸啊？……重重疑问在脑子里打转，撕扯不清，越理越乱。
欲知小小泥偶失而复得引出多少故事，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