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香侠39（上）
秘洞行
何人潜入秘洞之中？所为何来？二兄妹心下一惊，赶紧贴身石壁，屏息窥望。良久，却见那大汉直直僵立，一动不动，并无作为，不由心生疑窦：这人傻傻站着干嘛呢？
小心翼翼趋近，渐看明了——原来是一尊铁俑（错当真人了），不由哑然失笑。
那铁俑形同常人，相貌魁伟，膀乍腰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活似三官庙供奉的猛张飞。只是“长”有三对儿手臂，异于常人！
易弱水凑近细察，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左敲右捣，铮鸣作响——中空使然。然那铸铁之物连铆焊之处都难找，《萤窗论羽》能藏到“肚子”里去么？
易小叛忽见蹊跷道：“弱水哥，你看，这儿有条细孔！”——不经意间在那铁俑“肚皮”上抠下一块锈蚀的铁屑，露出一线铜钱厚薄大小的细孔，恰似“猛张飞”长了个异样的“肚脐”！
易弱水端详许久，从怀中取出那柄马齿小刀往那细孔之中一插，轻轻一扭，意想不到的事随之发生！
就在马齿小刀扭动一瞬，那“猛张飞”三对手臂骤然动将起来，忽地将易弱水拦腰抱住。
事发突然，不及措置，火把落地骤熄，周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易弱水只觉被那“猛张飞”死死箍紧，不容挣脱，不由大叫起来道：“小叛，快来救我！”却听易小叛惊慌应道：“弱水哥，你在哪儿？我看不见……”
使劲挣扎，全然无用，却只觉脚下的地在动，恰似驾云般滑行，忽而往下，忽而向前，忽而上行，嘎嘎吱、轱辘辘异响清晰可闻。
良久，脚下落定。那“猛张飞”松“手”离去。周遭依旧漆黑，只觉一股淡淡的香樟味儿直钻鼻孔。打着火镰子，方知置身死寂的密室之中，而那铁俑踪影无觅。
密室静阒异常，只有“嘭嘭嘭”心跳在激荡。放眼四顾，四壁无门窗，只有冰冷、僵硬的青石无情阻隔；密室之中只有三组书柜，八口饰有彩莲图案的琉璃大缸。易弱水一时悬心：火绒毕竟难以久燃，一旦熄灭重陷黑暗，更难找到出口，岂不要活活憋死这窟地下石室之中？
眼下要紧的是找到可燃之物！情急之中一把抓开莲花缸缸盖，观之一悚——缸里不是水，也不是柴米油盐，赫然一具枯尸！
亏易弱水乃久经风浪、铜浇铁铸、顶天立地的汉子，若是胆小懦弱的纨绔子弟，非吓死不可。饶是如此，亦骇然变色，双腿一软，惊坐地上。
撑身欲起之时，手指触到一物——救命的蜡烛！
原来，这些釉彩艳丽、巧夺天工的莲花缸乃存放易门历代掌门遗体的瓮棺！尸体经过特殊处理，干瘪脱水，永不腐朽。——想不到误打误撞竟摸到易门列祖列宗安眠之禁地！
易弱水点燃蜡烛，稳稳心神，恭恭敬敬盖严缸盖，而后跪倒在地，连磕响头，口中念念有词，乞求恕罪，保佑尽快查明心中疑结。
再看那书柜，紫红发暗，拙朴厚实，应为枣木打造。打开书柜，见各类书籍琳琅满目。《诗经》《论语》《六韬》《八卦》不可尽数，文史哲经算医武兵天文卜筮风水相术怪异无不包容。易弱水勤勉好学，倘在平时定会驻足饱览一番，然此刻心有牵念，只是走马观花，匆匆过目。
蓦见一书，书脊曰：《煮酒论盗》。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有琢磨这些邪门歪道“学问”的？取过翻阅，见纸页泛黄发脆，打卷折皱，显见年月久远。不经意一瞥，封皮四个字赫然入目：吕不韦著。
“治国”与“为盗”可是完全不搭界两种“学问”哪！一代名相怎么可能有兴致、有闲情著书论盗呢？悉心品读，发现行文谋篇严谨、论证缜密、文采飞扬、观点新颖，当为大家手笔。
……明者为抢，暗者为盗，明火执仗为劫，设计谋取为骗。大盗谋国，小盗谋财，花盗谋色。大盗常在，盗亦有道。然盗成者，或衮袍龙辇，或位列朝堂，或富甲一方，有钱的王八坐上席，口衔仁义道德，招摇过市，冠冕堂皇，孰以为盗耶？……
易弱水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这位位极人臣的宰辅是个修炼得八面玲珑的官场老油条！盗术与官道风马牛不相及，二者居然可以巧妙融合，杂糅互补，看来为官处世选择什么手段并不重要！王侯将相万千荣耀背后也有鲜为人知龌龊的一面！……倘若此书真是吕不韦手笔，那可是宝中至宝啊！不由手痒，将其揣入怀中。
接着翻阅，又见一书，名为《碧月宝鉴》。观之，线装成册，绫绢包皮，拿在手中，颇感厚重。纸页起毛打卷，污渍斑斑，当为经年翻阅研读所留痕迹。与别的书籍不同，封皮并未标注作者姓名！
开卷阅览，见文字插图皆由手写（绘）——并非付梓刊印成书。由此来看，此书应为手稿、笔谈才对。观笔迹文风，可以断定非易铁山所著。通篇看，工笔小楷，端庄俊秀，墨迹不一，鲜有谬误。不难看出作者倾注大量心血，付出超常艰辛，当为力作。
观图文，知为武学著述。所载包罗甚广，包括拳打、掌劈、脚踢、指拿、腿扫、肘捣、膝顶技法，及人体骨骼、经络、穴道、气功知识，还有十八般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镗棍槊矛钯）攻防之道，乃至飞镖、弩箭、迷香诸多暗器运用破解之法。文中插图有武士、器械、人体示意图等等，线条流畅，细腻入微，栩栩如生，可谓图文并茂，直观明了，足见作者用心独到。
翻至“刀剑要诀”一节，眼前豁然一亮——“风云七劫”！……“风卷残云”“天开云翳”。观之，长剑起落，行云流水，缤纷多姿，多有奇着妙手，叫人疑为神工。悉心探微，发现其技法与易门断水九式有七八分神似。看来功到至境，是相通相融的。凭直觉而断，此书当为高人所作，不忍释卷，遂藏于怀中。暗自安慰：窃者，非偷也！过后定原物奉还。
正如易小叛所言。翻找良久，终于在书柜角隅找到一本名为《萤窗论羽》的线装“书”。
揽书在手，未曾开卷，易弱水的心不由怦怦直跳，说不清是激动，是惊喜，还是酸楚。翻阅方知，《萤窗论羽》亦非付梓刊印成书，乃手稿、笔记。与《碧月宝鉴》不同，字迹潦草，行文随意，语句粗砺，不事雕琢，涂改抹画甚多。
文中内容甚是宽泛，禅、道、武、经、史、星象、卜巫、药石歧黄、说狐论鬼不一而足，甚至夹杂见闻纪事、偶感杂谈。观辨细节，每个“也”字最后一笔从不带钩，这是易铁山的习惯写法。此“书”应为恩师手笔。
浮云流水浏览，易弱水深为师父的博厚学识、武道造诣所折服。蓦然，数行蝇头小楷映入眼目。
孺子弱水生于甲子，生辰不详，其父郦树桩，相州回龙村人氏。此子聪敏好学，实为可造之才
寥寥片语，无头无尾。看了又看，确认白纸黑字，并非幻觉，一时心潮澎湃，久难平静。……看来自己确系抱（寄）养，父亲叫郦树桩，母亲呢？一口气翻完，又反复翻找数遍亦然无获。
悬疑未得全解，不免怅然若失。目光逡巡间，忽而一首小诗映入眼帘：
……
只恨银河水太浅
天地恰与我胸宽
夜摘星辰晓啖日
刺破天穹锷未残
……
易弱水登时愣住，内心开锅似的翻腾：那天，水蝴蝶出示诗稿与眼前诗作完全吻合，莫非易铁山就是水蝴蝶一直在寻访的那个“没良心的人”（生身父亲）？这太巧了吧！倘或如此，逝者已矣，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不能捅破！……
只是师父为情所迷与水红杏两情相悦乃至珠胎暗结，何以要杜撰一个“单铁乙”的假名欺瞒心上人呢？既然一对有情人已行夫妻之实，师父何以绝情相负，一去不回头呢？……蓦然心有所想，“单铁乙”反过来念，不就是“易铁山”么？师父真是弯弯心思！
随手再翻，数行文字跃入眼目——
乱弹•落花吟
水红杏
吾负卿
空相许
不由衷
三千里路山水
九度春秋日月
海誓山盟
终归一梦
泪已干
无奈花落
一地红
嫁了吧
莫空等
想不到平时不苟言笑、威严板正的师父，也有儿女情长、温婉哀怨另一面。诗作字里行间饱含深情，流露无奈，看来师父与水红杏一段情缘无果而终背后大有隐情。
蜡烛已燃多半，眼下情势不容过多逗留，易弱水赶忙停下活计，迅速离去。
一番细心探索之后，易弱水走出地下密室。原来，机关在石壁上——抬眼望，石壁上爬着一只断尾壁虎，惊之不动，原来是一只雕琢精致、栩栩如生的石壁虎！
往石壁虎断尾处轻轻一按，听得“轧轧轧”一阵响动，一扇暗门随之打开。出了密室，石门合龙如初。
举烛火观瞧，发现置身偌大的山洞之中，四外一片黑暗。举步前行，不留意踩着碎石，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手中烛火随之脱手熄灭。黑暗中蹲身摸寻，哪里寻得着遗落残烛！
这时，前方忽有异样响动——有人（影影绰绰，呼吸均匀，应为活人）摸黑进来，脚步轻盈，沙沙之声细如落雪。易弱水随之惊觉：何许人也？来此何为？……
欲知易弱水何以措置，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