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燕王忧虑
燕王喜二十九年冬十月,燕王喜携太子丹等朝中文武百官,从无终东出,渡濡水后经林兰陉北上抵达青陉,沿白狼水抵达白庚都地界。
十月二十五日,走保辽东的燕王等公卿百官,终于在奔波劳碌十余日后艰难渡过辽泽,与襄平隔河相望。
……
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原中,一队破败不堪,旌旗随意垂扬的军队正在雪地中缓慢前行。
队伍中不时有满脸血污的士卒,慌乱回首向后望去,见后方无有追兵,这才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回首继续缓缓前行。
前方联排横野的马车,时不时能听到王都贵人们担惊受怕的窃窃私语,让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衰落。
此时在这队延绵数里的军队中间,一架与周围车架格格不入的华美车辇,行走在途中显得鹤立鸡群。
这华美庄重的车辇正是如今燕国姬喜的銮驾,驷马拉动的玉制车辇,随着车轮在积雪中缓缓前行。
车辇中的燕国喜,今年已四十有余,阔口隆鼻,颚下一尺美髯,蜂腰蛇身,头戴鎏金长冠,身穿燕锦玉带,一双浓墨寸眉,随着胸膛起伏紧紧拥挤在一处。
“大王可是在为将来之事担忧?”一道声响打断闭目沉思的燕王,燕王睁开浑浊不定的双眼看向眼前跪坐之人。
将渠一身常见的燕国白色皮弁袍服,发髻被发笄牢牢馆住,戴着平常朝视所戴的委貌冠,在燕王视线扫射自身,依旧气息沉稳如山峦,不动声色道:
“大王不在忧虑将来,那就是在担忧眼前,可是恐李信追来?”
对将渠这位现任丞相,燕王说不上心合意满,也说不上厌恶疏远,双方求同存异相互理解配合的关系更大于普通君臣的关系。
毕竟当初将渠拜相与主和派以及赵国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
燕王喜四年秦昭王去世,燕王派国相栗腹和赵国盟约,送上五百镒黄金给赵王置酒祝寿。
栗腹回国报告燕王赵国内部空虚的实情,燕王心动,鉴于长平之战后赵国军民死伤惨重,想要趁火打劫。
当时燕国内部一致乐观认为经过长平之战后的赵国不足为惧,唯有当时还是大夫的将渠与乐间二人,认为燕国不可伐赵,伐赵则必败。
可当初年轻气盛想要有所作为的燕王喜根本听不进将渠建议,一意孤行派栗腹带军攻赵。
结果战事果然不出将渠所料,燕王喜派栗腹、卿秦、乐乘统军六十万兵分两路攻赵,为赵将廉颇战败。
相国栗腹于鄗代之战中战败被杀,卿秦、乐乘等诸将被俘,赵军追击五百里,进围燕都。
此危难之际,燕王终于想起当初那个劝他不要伐赵,反而被他恼怒一脚踹下车架的将渠。
内忧外患艰难之局中,将渠临危受命与赵国议和,最终以燕割五城求和,兵祸始解。
此后赵国鉴于燕国的反复无常,恐在后背再生事端,极力要求主和派的将渠为相,好安抚燕国,专心对秦。
就在这种内外局势共同的推动下,燕王不得不任命将渠为相,继而展示燕国没有报复之心。
也就是从这天起,将渠开始他长达二十多年的为相生涯,
将渠能在燕王不喜欢的情况下稳坐相位二十多年不动,一来凭借他超高的政治手腕,和本身才华,二来与赵国的极力支持也脱不了干系。
正是因为将渠的主和主张,导致燕王纵是想换掉将渠也不得不考虑外部环境。
赵国强势时,燕王不敢轻易更换,现在赵国虽然与燕国一样同样落败,但赵国身为燕国现令的唯一盟友,燕王更加不敢更换将渠。
否则连着唯一的盟友也远离燕国而去,独木难支的燕国将更加无法抵抗秦国的强势入侵。
就这般两个政见相互不同的君臣,在内外局势的逼迫下,不得不求存同异联手走过二十多年的君臣生涯。
坐在将渠对面的燕王喜看着面前已经皱纹布满脸颊的将渠,心中很不是滋味。
将渠此人能力见解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是丞相的不二人选,按理说自己应该与他君臣相处得益。
可是将渠千般好万般好,唯有一点令燕王不喜,那就是将渠此人只爱燕国不忠燕王,在将渠心中燕国永远比燕王更重要。
且将渠太过爱惜羽毛,不懂的为君王分忧代劳,与太傅鞠武和太子丹的政见矛盾也随着时间流逝越加积深。
将渠是主和派这在燕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将渠并不会因为从赵国转变成秦国就变成激进派。
当初荆轲刺秦一事将渠就是持不同意见,并不看好太子丹的谋划。
即便如此将渠在劝诫燕王事不可违后,立刻抽身而退,丝毫不顾及燕王父子的尴尬处境。
身为臣下不能为君主分担非议,这便是燕王不喜欢将渠的原因所在。
若当初将渠能站出来主持刺秦一事,事败后将渠罢相平息秦国怒火,焉能有今日走保辽东一事。
可恰恰就是将渠爱惜羽毛明哲保身的举动,坐视燕王父子站在前台,承担刺秦元凶的名头,被国人误解,被秦军追杀。
如今更是装聋作哑,对代王赵嘉的提议绝口不谈,好似如此就能不沾染离间迫害君王父子情谊的骂名。
如将渠真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将渠与太子丹的政治斗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说将渠不想太子丹死,燕王绝对不信。
将渠如今绝口不提赵嘉的提议,不是将渠不想杀太子丹以退秦军,而是将渠在等他燕王自己说出那句话罢了,好保全他将渠自己的羽毛。
觉得已经看透将渠想法的燕王,当即决定要把将渠一同拉下水。
如果事不可违,一定要杀子求活,那便让将渠来背负这个恶名,将自己从中摘脱出来,这次绝不能让将渠再置身事外。
想到此处,燕王原本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锋利无比,一双如鹰钩般的眼睛直刺将渠道:
“相邦之前所言不差,寡人正是为眼前之事担心。
虽说暂时摆脱秦军追击,可依相邦的才智应该明白,这不过是趁秦军不熟地利,侥幸之举罢了。
事后秦军反应过来,定然对寡人紧追不舍,下一次恐怕寡人就没那么走运了。
这会寡人踌躇不决,以相邦来看,对代王的提议应该如何打算?”
燕王说罢便静静观察着将渠一举一动,似乎想要从将渠脸上看出将渠的真实想法。
可令燕王失望的是,将渠再听闻燕王说罢,表情依旧没有半分波动,好似说起不相干的事情一样说道:
“回禀大王,代王所言纯属荒谬不经之言,为大王计,为燕国计,当下应不该考虑此等天下僇笑之事。
况且太子无有恶名恶迹,广为国人所知,大王戮太子何以服众?
只凭秦国一家之言而手足自残者,必然民心向背,寒天下士人之心,大王将来何以自处?
况且若暴秦真若存心灭我燕国,岂是太子头颅可退秦乎?
为大王计,当速回襄平,以我辽东地利,李信区区数千人马定然无法持久,如此不背负恶名亦能退秦军!”
“唉!”听闻将渠的说词,燕王并未乐观看待,依旧神情颓废,满是忧虑道:
“相邦之计所好,怕李信不给寡人这个机会,若李信轻装简从,突进追击而来,寡人该如何?”
“这……”将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答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