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忆（六）
一只肥硕的野兔昂起自己的脑袋，长耳朵微微扭动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感觉安全的它静静咀嚼着地上的草，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任何异常的声音都会让它立刻停止进食。
啪嗒，啪嗒。
连绵不断的声音传入了野兔的耳朵，但并没有对它造成干扰。
相反，它很喜欢这个声音，每当这个声音响起，便代表着无数鲜嫩的绿草将从土壤中生长而出，食物充盈的时期将会到来。
下雨了。
草原上的雨季持续时间不长，但会让原本平静的草原变得热闹、富饶、生机勃勃。这是所有生物都期盼的时期，也是猎人们最喜欢的时期。
野兔继续咀嚼着草根，它要在这段时间里努力进食，积蓄体重与力量，为与雨季同步到来的繁殖季做好准备。
它会赶走周围的雄性，博得所有雌性的青睐，让它的更适合生存的基因传承下去……
它预想好了未来的一切，却没能预想到有攻击能无声无息地到来。
那从远处投掷而来的石块没有发出声音，它引以为傲的听觉不起作用，它被精准地击中了脑袋。
见一击得手，灵枢也松了口气。
算上这只兔子，他今天已经收获了三只兔子和一只白獴，都绑在他腰间的绳子上。
它们是灵枢一整天的狩猎成果，虽然加起来也比不上一只大型猎物，但终归能算上一顿美餐。
对于现在的邙丘部落来说，任何食物都是弥足珍贵的，他们没有资格挑剔。
灵枢回到邙丘部落的新驻地，这是一处林间空地，周围的树林能够提供庇护，活动空间也比较宽敞，时不时还有食草动物来林间觅食。
现在的部落里没有闲着的人，有力气行动的成员都在搜寻食物。
仅剩的三名成年男子是狩猎的主力，有两名半大的少年跟随着他们。十一个成年女性带着能活动的十八个孩子采集能吃的东西，剩下两个女子照看六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在部落里的男人们没有遭遇意外的时候，邙丘部落完全有办法养活这么多的后代，但是现在，食物成为了部落的催命符，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就一定会有人饿死。
傍晚时，所有的成员都回到了驻地，升起一团团篝火抵挡夜晚的冷风。雨季的气温会更低，周围也更加潮湿，人们都尽可能地靠近火堆来烘干自己。
今日的狩猎与采集成果并不理想，好在前些天部落捡到了一只刚死去的磐牛，能够让他们支撑至少一周时间。
那只磐牛实际上是灵枢猎到的。
……
在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爬上树眺望，在远处看见了一个移动的黑点，那是只独行的磐牛，不知为何没有与其它同类组成牛群。
磐牛偶有落单，一般是因为受伤或疾病，但这是只健壮的公牛，身上剽悍的肌肉棱角分明，任何掠食者看了都得思量一番。
这头磐牛正在啃食地表的植物，当灵枢出现在它的视野中时，它没有做出反应。但当他进一步朝自己靠近后，它便朝灵枢扭过头，前蹄蹬地，摆出一副即将冲锋的警告姿势。
但灵枢好像没能理解磐牛的意思，继续朝着它前进，随着两者的距离愈发接近，磐牛发起了警告性质的冲锋。
面对气势惊人的磐牛，灵枢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在他眼中，磐牛的身体化作了一个个组合在一起的碎片。头、腿、肩部……每一个部位都拥有自己的趋势，并彼此组合成为真正的行动。
灵枢从小就具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他能牢牢锁定他人的动作，并依此判断出下一步的行动甚至是想法，这便是为何他总能在成年人的看护之下溜走，捕捉注意力转移的空隙对他来说异常容易。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他只是一个孩子，就算拥有强大的捕捉机会的能力，在绝对的身体差距下也毫无办法——他能像条滑溜溜的鱼一样避开父亲伸来抓自己的手，但没有办法在草原上和父亲拉开距离，他总是能被轻松追上。
而这只像小山一样强壮的磐牛，可不是部落里的成年人所能比拟的。
一旦被磐牛撞上，他绝对不存在任何生还的可能。
躲避磐牛的攻击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件难事，他有把握让磐牛擦着自己的身体过去，并找机会爬上周围的树，这样便能确保安全。
但灵枢可不是为了仓皇逃窜而来，他要狩猎这只磐牛。
他不想放过这难得发现的猎物，纵使机会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他摒弃了其它所有的感知，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只冲来的磐牛，它的动作在他的眼中变得缓慢，破绽百出……机会就隐藏在这些破绽之中。
而灵枢捕捉到了。
在磐牛的牛角即将顶到他的那一刹那，他主动伸手抓住了牛角，双脚腾空，整个人都挂在了磐牛的脑袋上。
磐牛停了下来，使劲摇晃脑袋，想要把灵枢从头上甩下来。
但灵枢在摇晃中依然保持住了对空间方位的判断，并在磐牛头上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手里拿着那根擦伤过自己的箭矢。
这是黑羚部落中仅次于狮牙的匠人所打造出的箭矢，表面光滑，箭头锋利，为猎人带来收获，为猎物带去死亡。
这些奇异的“树枝”曾经夺取了邙丘部落人的生命，但现在，它将会为邙丘部落带来生的希望。
灵枢将箭矢狠狠地插入了磐牛的眼中，用力使劲搅拌，让这只强壮而有活力的生灵化作草原上冰冷的尸体。
结束了这场看似轻松实则惊险无比的狩猎，灵枢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好半天才恢复了站起来的力气。
他回到部落，告诉众人他在找兔子窝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一只刚死去的磐牛。
那一晚，所有人都是带着满足的神情入睡的。
……
在火上烤着牛肉，灵枢在心里计算着部落所需要的食物总量，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果灵枢再发现一只落单的磐牛，他确定自己能用同样的方式成功狩猎，但这种机会显然并不多见。
磐牛大多是以牛群行动，不只是它们，其它食草生物也大多是集群活动的，这能减少掠食者捕食的成功次数，提高整个族群的生存率。
面对成群的体型巨大的磐牛，灵枢可完全不敢下手。
而其它体型较小的生物，比如黑羚羊，它们没有攻击性，但警惕范围更大，即使灵枢看上去对它们并无威胁也会保持安全距离，不会给他机会。
兔子一类的小动物倒是一抓一个准，但几十只兔子的肉量才能媲美一只羚羊，以小动物为目标的话，效率太低了。
如果他是一个成年人，能够有足够的力气投掷远距离的长矛就好了……
突然，一阵惊呼声将灵枢的思维打断，他看向了出声的邙武，见后者死死盯着林子外的方向，便将眼神转了过去。
当灵枢看清楚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内心产生了激烈的情绪波动。
视野之中，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和身体赤裸的邙丘部落人不一样，他的身上披着一件贴身的鹿皮斗篷，植物纤维编织的裙子围在腰间，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他的额头和脸上用鲜血一样的红色涂料画出波浪形的花纹，眼神被阴影遮蔽，看不出表情的喜怒。
这是……那些入侵者的装束！
他们被找到了！
迎着众人惊恐的视线，他走到了被火光映照的范围中，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额……你们好？”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看见这里有火光，所以就过来了……”
“对了，我叫黑植，我能加入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