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忆（五）
当饥饿来临的时候，夜色总是显得难熬的，这段漫长的时光本应在睡梦中悄然逝去，却不得不因腹部的绞痛而停留，持续折磨着憔悴的人们。
邙丘部落的女人和孩子们像静止的雕塑一样待在原地，只偶尔换个姿势活动下僵硬的身躯，等待着外出之人的归来。
凶恶的嗜血野兽往往在夜间活动，如今的部落中没有了强壮者的保护，只有火光能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庇护。
因此人们都竖起了耳朵，他们的听觉相较于往常显得更加灵敏，他们警惕着那些在黑暗中悄悄行动的恐怖掠食者。
突然，从右边传来了一阵草被被践踏的窸窣声，混在风声中显得微不可查，但被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人捕捉到了。
她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并没有看见野兽在火光之下反射得发亮的瞳孔，这似乎是一只小型动物造成的动静。
过了一段时间，这声音愈发明显，且朝着他们的方向不断逼近。
女人们抬起了头，看见黑暗中浮现出一个诡异而矮小的身影，那像是一颗长着两条腿的巨大的蛋，这是什么怪物？
很快，这怪物显出了真身，那是灵枢。
他弯腰背着一块和他的身体一样大的肋排，女人们认出了这是她们曾经晾晒后保存的干肉。
原来灵枢早晨是跟着邙山一同离去，他们成功抵达了原本的驻地，并从那里带来了以前留下来应急的食物。
她们暂时没有看见邙山和另一个男人，认为两人一定是带着更多的食物走在后面。
她们来到灵枢身旁，抱着这块肉回到火堆边上，干肉的气味在鼻尖缭绕，让她们的腹部一阵抽搐，口中不住地分泌唾液。
但她们忍住了立刻进食的冲动，她们必须要等到男人们回来，并让他们率先吃饱，这是对整个族群生存来说的最优解。
虽然忍住了食欲，但她们开始对这块肉进行分割，将上面的肉条提前撕扯下来。
灵枢率先拿起一根干硬的肌肉纤维放入口中，并没有被阻拦，毕竟是他将这些食物背回来的，那可是一段不短的路。
但等了一段时间，她们还是没有看到有人回来，不由得问道：“灵枢，你看见邙山了吗？他们到哪了？你不是和他们一起出发的吗？”
灵枢没有说话，又等了一会儿，外出打猎的另外两名男人图姆和火藤回来了。
在邙山出发回原驻地寻找储备粮时，他们也没有闲着，去外面打回来了一只小羚羊，虽然肉不算多，但至少能让人们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餐。
他们注意到了那块干肉，但没有看见邙山。
灵枢来到他们面前，开口说道：“他们已经死了，那些入侵者发现了我们的驻地。”
得知白天的全过程后，他们陷入了沉默，如果入侵者已经追了上来，他们就必须逃的更远。
图姆叹气道：“……先吃点东西吧。”
两名猎手分走了羚羊的大腿，剩下的肉则被女人和孩子们分食。孩子们饿坏了，他们挤到前面想要尽可能地接近烤肉，纵使肉汁烫手也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但有一些孩子并没有上前争抢，他们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就像已经吃饱了正在休息一样。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起身去进食了。
灵枢见状想要去给他们喂食，但是被火藤抓住了手。
“他们已经挺不过来了……我们不能在他们身上浪费食物，现在……我们需要让能活下来的人活下来。”
在草原上，人们需要习惯死亡，不管是对猎物，还是对于自己的同伴，死亡从来都与他们的生活为伴，从未远离。
灵枢闻言放下手中新鲜的烤羚羊肉，转而去撕扯那块风干肋排：“这份食物是我背回来的，我有权将这些肉分给他们。”
图姆与火藤对视一眼，对于这个孩子的说法，他们并没有反驳。
灵枢将肉条放入口中，用唾液将干硬难咽的肌肉纤维润湿，嚼成肉糜喂给那些躺在地上的孩子。
有的孩子吃了，而有的孩子连吞咽的力气也没有了，就算灵枢掰开他们的嘴，将食物塞进去也没有反应。
“吃啊……快吞下去啊。”
“吃下去就有力气了，快吃啊。”
灵枢扶起他们的脑袋，希望食物能顺着喉咙流下去，但依然不奏效。图姆的经验很丰富，他说的没错，这些孩子已经没救了。
其它孩子羡慕地看着正在喂食的灵枢，但他们没有动，他们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去享用灵枢分给那些孩子的份额的。
灵枢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将剩下的肉给了那几个还有力气吞咽的孩子。
当他再次来到肋排前打算撕下肉条时，火藤拦住了灵枢的动作。
“这些食物必须留下来，如果明天抓不到猎物的话，这就是明天的食物。”
灵枢说道：“我们已经饿了很多天了，今天所有人都要吃饱，才有信念坚持下去。”
“我们必须留下足够的应急储备！按照你所说的，我们必须继续远离，没有储备食物兜底是不行的！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吃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不可能吗？”灵枢的眼神把火藤想说的话卡回了喉咙，“我们已经死掉了很多同伴，我们现在还要主动放弃剩下的人吗？”
“没有猎物，我们就去寻找猎物，没有食物，我们就去采集食物，这片大地庇佑着我们，我们总能找到出路，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你们找不到的食物，我去找。”
明明这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火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让开了路，让灵枢撕扯剩下的肉条。
“吃吧，不用害怕，今晚你们不会再因为饿肚子而醒来。”
“你叫……岩纹？吃吧，不用哭，吃饱了就睡吧，明天会有新的食物，明天会更好的。”
火藤与图姆站在一起，旁边坐着从冲突中逃回来的邙武，他们三人是目前邙丘部落仅剩的成年男性。
邙武笑道：“你们的觉悟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孩子。”
图姆看了他一眼：“可我们确实没有足够的食物。”
“是啊……但是当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而你却只能灰溜溜地逃回来……”邙武捂住自己的脸，“你就会更加珍惜仍然活着的人。”
“雨季就快到了，只要能坚持过这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我的伤没有太多大碍，我也参与狩猎，尽量多抓点大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