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开拓者（三）
“我们需要跨越这片沼泽吗？”黑山将手放在额头上遮挡阳光，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湿地，“我们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黑羚部落每年都会在草原与湿地两头迁徙，他们三人自是熟悉湿地内的景色。
狮行说道：“我们昨晚看过星星，方向不会错，这应该是另外一片沼泽。”
“可是我们没听部落里的长辈说过这里有沼泽啊。”
“他们只能告诉我们目的地的方位，他们自己都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当然不会知道路途中有什么。”
狮行拍了拍黑山的肩膀：“这就是我们要远行的理由。如果我们自己不走，就永远不会知道路上有什么，也不会知道终点究竟有多远。”
三人开始穿越这片沼泽，他们低着头，观察前方土地颜色和地表状态的细微差别，来判断出究竟是可以下脚的实地还是噬人的泥沼。
若是让其它部落的人来，很容易脚踩到软泥中栽倒在地，但黑羚部落成长的孩子每年都有近半时间在湿地上晃悠，他们知道该怎样辨别地形。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脚下，对周围的事物便有所忽略。走在最前面的狮毛用短矛拨开前方的茅草丛，一道黑影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小心！”
他身后的狮行猛地踹了狮毛一脚，让他摔倒在地，那条从草丛里蹦出来的长蛇咬了个空。
它一击不中便缩回身子，还没来得及咬下一口，就被地上惊怒的狮毛扭身刺出的短矛贯穿了喉咙。
“羚踢的蠢货！”
狮毛骂着黑羚部落特有的脏话，抓着蛇脑袋把它从短矛上取下来，准备晚上拿它当晚餐。
刚才也真是凶险，这种棕色的带黑色圆圈花纹的蛇拥有剧毒，部落里曾经就有人因为被咬而死去，尸体的脸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血液都无法流出，成了恶心的凝胶状。
“谢了，狮行。”
“要小心一点，不能放松警惕。”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都还没走出沼泽的范围，这片湿地比他们想的还要更加辽阔。
简单商量一番后，三人决定绕行，很难说不会再遇到同样的事情，而且沼泽里的危险可不止毒蛇这一种，直接穿过去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反正有星星引路，他们是不会迷失方向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片湿地无数次刷新他们对大小的认知，他们绕着湿地的边走，走在湿地和草原的接壤带，左右两边好似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们听见水声了吗？”
黑山竖起耳朵，扭头确认声音的方向：“周围有条大河！”
他们已经绕着湿地走了一个星期，终于看见了不同的景色：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
顺着河流往上游走，他们又来到了一条江边，两岸起码隔着几百米宽，中间的水域蔚蓝深邃。
“溪流部落会在这附近吗？”
“我们已经有些偏航了，而且，我并不觉得这算‘溪流’……”狮毛用手捧着喝了口水，“不过这条河的方向和我们的要走的方向一致，这是个好消息，不用想办法渡河了。”
“我现在只想抓一点东西吃，我的鱼干都快被我吃光了。”
三人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些猎物，但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河流边上经常有大型动物前来饮水，但都在另一岸，他们这边反而没见着合适的猎物。
所幸在这一边有很多小型动物的地洞，他们找来湿润的木柴引火，将熏起的浓烟吹向洞中，把里面生活的肥硕土拨鼠弄得惊慌失措，被他们轻松抓获。
他们以前没见过这种动物，但显然能吃，而且相当肥美，皮下是厚厚的脂肪层，烤在火上劈啪作响。
“你们听！”
在野外狩猎需要一对好耳朵，在这三人中黑山的听力是最好的，他率先敏锐捕捉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这种吼声很奇怪，不像任何一种熟悉的动物，更像是人——而且是人在狩猎时恐吓猎物的声音，将猎物驱赶至准备好的包围圈。
虽然熟用弓箭的黑羚部落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但传统的狩猎技巧并没丢，他们往声音传来处靠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而这些人喊着的是他们陌生的节奏，毫无疑问，他们找到了一个陌生的部落。
他们看见了那些在狩猎一种长毛动物的猎人们，他们用白色的灰烬涂满全身，然后用手在灰烬上或点或划出图案，是一种有别于黑羚部落的装饰方法。
那种长毛的动物长得像牛，但体型要小很多，纤细的角更像是羚羊，看上去很暴躁，一直在试图攻击周围的猎人。
猎人们不敢上前，隔着一段距离包围着它，用手中的长矛朝它投掷，让它流血，逐渐失去挣扎的希望。
八名猎人全神贯注，随着长毛牛羚的动作或进或退，丝毫没有注意到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以三人的眼光来看，这些猎人的狩猎技巧只能算凑合，放在黑羚部落里是要被首领收拾的程度。
他们虽然动作迅速机敏，但彼此的协同较差，短时间内就给那只牛羚创造出了三个可供突围的缺口。
而且他们离那只动物的距离太近了！
果然，不出三人意料，被步步紧逼的牛羚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寻找逃跑机会的迫切转换为了愤怒，它现在只想要狠狠冲撞前方的猎手！
面对它突如其来的提速，正前方的猎人转身逃离，眼看就要被牛角顶在身上，三支高速飞行的箭矢却从不远处射了过来，刺中了牛羚的鼻子和额头。
这让牛羚的行动暂缓，疼痛让它抬起头来，想要看清楚伤害的来源，却没想这个动作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精准地一箭穿眼入脑，直接诛杀猎物，这曾经是首领黑羚独有的技艺，但如今已经成为了黑羚部落猎手的基本素养。
这甚至属于男性成年礼的一部分，只有能做到这一点，才会成为部落认可的猎手，在被光荣“驱逐”时携带全套的补给和工具。
而那些做不到这一点的，一般待在部落里制作工具和处理各种杂活，地位极其低下，食物总是最后领取，也没有择偶权。
如果他们制作工具的技术还不好，或是部落里的人达到了上限，他们则会被真正的驱逐，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准携带。
突然出现的三人引起了这些猎人的敌视，在他们眼中，三人并非是在给他们解围，而是打算抢夺他们的猎物。
但看着三人比他们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强壮体型、更加精致的外表和那杀死了牛羚的神秘物品，这些猎人们也不敢仗着人多直接发起攻击。
狮行咂咂嘴：“看上去有些不妙啊。”
狮毛狞笑道：“那又如何，我不认为他们是我们的对手。”
从另一边出现了三名女性成员，她们来到猎人们的身边，一起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黑山看见她们，眼睛一亮，这就是他记忆中想要成为伴侣的形象！
就算这不是溪流部落，也一定与溪流部落不远！
“嘿，伙计们，别攻击！至少别瞄准那些可爱的女人！”他语速极快地朝挽弓搭箭的狮毛狮行说道，“让我来和他们交涉！”
黑山收起自己的弓箭，走向前去，走到离猎人们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
“我要加入你们，你们是否欢迎外来人？”
“呐咕卡卡鲁吧……”
“我没有敌意，我认为我们可以和谐相处。”
“萨努萨努乌哩！”
他嘴里说的话对方听不懂，反过来也一样，这里离黑羚部落太远，两边的语言并不一致。
但是在与陌生部落交流中，表情与肢体动作是大致相通的。
黑山指着猎物的尸体，比出射箭的姿势，用手抹着自己的喉咙，随后又指着人群，张开双手作拥抱状，紧接着指了指女人们，前后摇动着他的腰。
为首的猎人严肃地凝视着黑山的动作，当看到他开始扭腰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朝同伴说了什么，他们集体欢呼，来到黑山身边将他围住，很快打成一片。
狮行和狮毛收起弓，相互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解与迷茫。
他们看不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三人被热情邀请回了这些猎人的驻地，那是一块巨岩下的缝隙，有两米高，遮风挡雨非常合适。
他们共同分享着晚餐，这是公认的友善标志。
虽然今晚的食物是那只长毛牛羚，但狮行更加关注一旁不知名的食物残骸，那是一条白色的脊椎骨，看着像鱼骨，但却和蛇一样长。
这条骨骼被去掉了肋骨，专门摆在一块石头上，引起了狮行的好奇。
见狮行看向这条骨头，一名女子拿起了它，将它放在嘴边。
一阵清脆悠扬的声音传来。
不只是狮行，连猛猛干饭的狮毛和黑山也抬起了脑袋，瞪大眼睛看向正在吹奏骨笛的女子。
得到陌生贵客的关注，女子心情显然比较愉快，手指在骨笛上打出的洞口上移动，吹出一曲优美的音乐。
伴随着音乐声，这个部落的成员有节奏地拍着手，嘴里喊着整齐的号子，有男人拿着长矛在火堆旁走来走去，跳着陌生的舞蹈。
吃饱喝足的其他人也加入了这场舞，他们在火堆旁围成圈，共同前进后退，高抬腿，仰首举臂，原地旋转，用复杂的舞步感恩难得的美餐。
和黑羚部落不同，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她对远道而来的三人有着浓厚的兴趣，一直在与黑山进行肢体交流。
狮行和狮毛靠在石壁边上，看着黑山拉起一位姑娘的手，领着那位娇羞的姑娘消失在黑夜中，好半天都没回来。
狮毛喃喃道：“她们确实长得很好看啊……”
狮行则在琢磨该找谁去学会骨笛的制作方式。
他们将这个部落称作骨笛部落，在骨笛部落里滞留了一个多月，帮助他们再次狩猎了一只大型猎物，得到了整个部落的拥戴。
黑山已经在骨笛部落里如鱼得水，俨然是个本地人了，每天都和他选中的那个女孩待在一起。
狮行也知道了这是湿地里一种圆柱形长条的鱼的骨头，并很快亲手制作出了一支自己的骨笛，制作时流畅的动作和更精致的成品看得教他的女子一愣一愣。
今天是狮行打算离开的日子，他留在这里是为了制作熏肉，为之后的远行准备好足够的食物补给，顺便拿这里的草补了补有些破烂的草鞋。
出乎狮行的意料，狮毛并没有留在这里，而是选择和他一起出发。
狮毛说出了他的理由：“远行是很危险的，就像那天的蛇，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已经死了，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而且，这里没有什么大型的猎物，也没有看见狮子一类的掠食者……这个猎场质量不高，我不想在这里干些小家子气的狩猎活动。”
黑羚部落里的不少猎手都有这种倾向，他们喜欢猎杀大型的和危险的猎物，来证明自己的英勇，因为只有一生英勇的猎手，才能在死后得到首领举办的隆重葬礼，这是他们所向往的最高荣誉。
狮行很高兴有人与自己同行，又在这里待了几天，把狮毛的工具翻新了一遍，并给他也做了一支骨笛。
两人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在骨笛部落跳了一场盛大的舞蹈，石壁旁飘来悠扬的骨笛声，火堆映照着摇曳的影子。
浑身抹着白色骨灰的黑山送别了两人，他已经学会了鱼骨部落的一些话，不停用两种语言高喊着祝福与告别。
狮行对黑山挥挥手，和狮毛一起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继续前行。
他曾认为自己将踏上一条并不孤单的旅途，但在一个月后，狮毛决定停留。
“我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狮毛说，“虽然这里暂时没有看见别的部落，但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令人激动的猎物，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果这片猎场有人，那我就加入，如果没有人，就由我第一个征服！”
狮行有些遗憾，但他知道这是狮毛的选择，和自己的兄弟进行临别的最后拥抱。
狮毛笑道：“你不是说你要去往太阳升起的地方吗？等你到了那里后，记得在太阳上做一个标记，这样我们看到升起的太阳时，就都知道你到了那里。”
“什么记号呢？就……刻四条杠吧，像是狮子爪子抓出来的痕迹，证明你碰到了它。”
狮行握住狮毛的手，咧起嘴角：“一言为定。”
他独自一人漫步在原野上，不论是风雨还是酷暑，都无法让他停下自己的脚步。鞋子坏了三双，脚底长出厚厚的茧子，背包里已经多出很多跋涉途中的纪念品。
又是一个傍晚，太阳即将落山，天边已依稀可见群星的影子。
狮行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坐在地上揉捏发软颤抖的小腿，看向那轮红色的落日，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会有什么呢？
他，很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