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明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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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开拓者(四)

狮行从背篓里拿出那块巴掌大的干泥板,在右下角吐了一口唾沫将其湿润,用指甲在上面摁出一个弧形印痕。

每过一天,狮行都会在泥板上面留下痕迹,用来记忆自己走了多久,他的背包里还有两块已经刻满的泥板。

距离他离开黑羚部落已经过去五年了。

他的模样相比于刚离开部落时有了很大的差别。

他变得更加强壮高大,胸前和脸上满是旺盛而凌乱的毛发,他凸出的眉弓使得眼神更加深邃,平静的面庞显露出一股沉稳的气质。

他的身上已看不出黑羚部落猎手的穿着,那件兽皮外套已经破损,系在腰间充当围裙,他上身赤裸,脚上是一双厚实的棕色鹿皮靴子,背着软质长木片编织的背篓,手持由兽骨插入粗树枝制成的手杖,缓缓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之中。

在这五年中,狮行没有绕路,他在星星的指引下笔直前行,一路上见识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风景。

他翻越过顶部覆盖有能变成水的白色物质的山,观察过比树木更高大的恐怖生物,也徒手泅渡过汹涌的河流。

他发现过二十余次人类的痕迹,与7个部落正面遭遇,并非每个部落都很友善,他只在其中三个部落驻足过。

在山岭部落,狮行用当地特有的植物编织出了现在的背篓和其它有用的工具。在红石部落,他得到了一种能够驱散虫蚁治疗伤病的特效药。在豹牙部落,他得到了一只属于自己的幼豹——这个部落的人拥有不可思议的驯养野兽的能力。

作为回报,他也将自己掌握的技术和狩猎技巧教给了他们。

那只豹子被狮行取名为花斑,它陪伴着狮行度过了两年时光,在几个月前被一只漂亮的母豹勾了魂,离开狮行远走高飞。

除了离开的花斑外,狮行还丢弃过不少珍贵的纪念品,它们都遗落在一次次惊险的遭遇中。

这趟不知何时结束的远行并非一帆风顺,狮行至少有两次差点终结自己的旅途。

一次是在渡河时,那个他本以为是飘浮朽木的物体居然是一只水中巨兽。

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狮行,扯下了他的兽皮背包。

狮行趁机逃上了岸边,虽然食物和工具都没有了,但他活着而且没有受伤。

另一次是在他翻越过那座寒冷的高山后,他在另一边的原野上遇见了其它生物的大迁徙。

黑羚部落的成员也会随着猎物的行踪而转移阵地,但他从未见过那般可怖的景象:

漫山遍野的草原迅速被一片白色覆盖,那是一些体型不亚于磐牛的白色巨鹿,雄性的头上还长着尖锐的血色半透明鹿角。

它们浩浩荡荡地前行,将地面都踏得连绵颤抖,连掀起的烟尘都被它们踩在脚下。

它们好似一块世界的橡皮擦,要擦去经过的一切颜色——而狮行就倒霉地位于它们迁徙的冲锋路径上,属于要被抹去的那一部分。

狮行拼命地逃,赶在最后时刻成功逃离鹿群的范围,但他的左腿也被一头鹿重重地踹了一脚,大腿骨当场就被踢断。

那是最为危险的一段时间,但他成功挺了过来。

现在他依然能够远行,只是速度大不如前,耐力也大幅下滑,每走一段时间就必须停下休息。

他的左腿留下了病根,偶尔会变得麻木,让他不时打个趔趄,不得不依靠手杖来维持身体平衡。

现在他走得很慢,不过,更慢的速度也让他有更多时间关注周围的一切。

当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总能注意到许多独特的具有美感的事物。

虽然他不方便将它们制成纪念品携带,但可以记下来——在他的背篓里有一些树皮,他在树皮内侧用骨针刺出图案,来保留这些珍贵的回忆。

在独行的日子里,狮行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并且乐在其中。

距离上一次遇见人类留下的痕迹已经是八个月前了。

狮行看着眼前棕灰色树干上醒目的划痕,观察着这道缺口的状态。

这条横向划痕的高度和深度并不像是肉食生物标识领地的图案,没有哪只野兽会只留下单独的一条痕迹,而且周围没有因没有因长久的尿渍形成的深色区域。

仔细观察切口的形状,会发现留下它的人对着同一个地方多次用力,才形成了这条痕迹——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人类留下的记号。

他摸了摸表面的木屑:“这记号很新鲜,留下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周。”

有人定居的地方,就代表着是一块拥有丰富物资和猎物的优秀猎场。

想到这里,狮行感到十分可惜,感慨于狮毛没有跟随自己一起度过这段旅途。

在这段旅途中,他曾遇到过许多威猛强大的生物,如果爱好狩猎的狮毛看到了,一定会兴奋到血脉偾张吧。

“啊,腿的老毛病又犯了。”

狮行的左腿突然不停使唤,他只能脱下背篓靠着树干坐下,用两只手不停揉着腿,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麻木感。

他从背篓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果子,果子的柄部是一个柔软的木头塞子,他啵地一声拔掉塞子,饮用储存在果子里的水。

这种果子是在山岭部落时得到的,他们的居住地附近生长着许多奇妙的植物。

它的外壳像木头一样坚硬,在成熟后会碎裂,让种子随风飘散。但如果在它未成熟时就摘下来,并且从柄部将内部掏空,就是极好的储水工具。

部落成员的性格态度和生活方式都受到当地环境的影响,这是狮行在路途中得到的结论。

他很羡慕远行路上看见的这些部落,因为他们一生下来就生活在离太阳更近的地方,可真是幸运啊。

狮行抬起头,隔着树叶之间的缝隙看着那一个个小巧的光点,不管他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太阳都会每天准时出现在头顶,好像他从来没有移动过一样。

太阳升起的地方究竟有多远,那真的是他可以到达的地方吗?

狮行摇了摇头,就算他无法抵达,他也会不断前行,终点固然令人向往,但旅途中一切的见闻也早已成为他走下去的另一个意义。

他左手继续揉着腿,右手在背篓里检查储存的食物,现在他的主要口粮是一种坚硬的圆球形果实,砸开、外壳后会露出脆脆的卵形白色果肉。

这种果肉就像动物脂肪一样,摸起来滑溜溜的,还带有油,能提供大量的能量。

还有一些泥封的浆果、一些鱼干和熏肉……至少一周之内,他都不会缺乏食物,但也需要尽可能寻找一些猎物。

如今狮行独身一人,又腿脚不便,相较于狩猎大型猎物,他更青睐于捕捉一些小动物。

现在的他狩猎容错率不高,如果一击未中,无法迅速远离并进行移动射击,风险较大。

他靠在树干上平视远方,等待大腿的麻木感消退,突然看见了几个攒动的野兽头颅。

那是一些在草原上闲逛的鬣狗,和狮行无意中对上了视线,开始朝狮行的方向小跑而来。

“啧。”

狮行并不是很害怕鬣狗,但这是群很麻烦的家伙。

左腿仍然有些僵硬,但足够让他站起来。

狮行靠着树干,并没有背上背篓,只是从里面拿出了弓箭,并取下腰间的短矛。

他可不是区区鬣狗们能视为猎物的存在,但前提是他不摔倒。

鬣狗群逐渐靠近,视野里有七只,它们围在狮行周围十几米远的地方,看着这个站起来后显得很高大的“猎物”犯了难。

在刚注意到的时候,它们还以为是什么小家伙呢。

这个距离简直就是在送死。

狮行一声冷笑,精准的利箭便朝着正前方的鬣狗射了过去。

它意识到有东西飞来,朝旁边跳跃躲避,但仍被箭矢贯穿了腹部,嗷呜一声倒在地上。

鬣狗群应声而散,飞速逃离,没有在乎受伤的同伴,狮行也没有浪费第二支箭去驱逐它们。

食肉动物的肉都很难吃,尤其是经常食腐的鬣狗,它的肉即使烤熟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骚气,并不在狮行的食谱中。

从死去的鬣狗身上回收了还能使用的箭,狮行再次踏上了旅途。

头顶的太阳从无法直视的炽热逐渐转化为殷红,夕阳留恋地看了世界最后一眼,消失在地平线上,一条璀璨的星河取代了天空的主宰。

狮行抬头望天,仔细辨别着星辰的方位,调整自己前进的方向。

和不断循环运动的太阳不一样,这些星星从未变过自己的位置,它们永远都待在大致不变的地方。

如果自己成为了一颗星星,应该就能看到太阳是从哪里出现的——

狮行的思路戛然而止。

他的左脚一脚踩空,踩上了下行的斜坡,在黑夜中,前方的视野连成了一片,加上他正在观看星辰辨位,这才没有注意到自己走上了一个土丘。

狮行立刻便想要稳定住身体,但是踩空的是他的左腿,突然的冲击让他的左腿变得麻木,他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而前方是一个坡度超过七十度的与悬崖无异的斜坡。

狮行感觉自己像一个球在斜坡上一路翻滚,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落在了底部。

他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感觉身体各部分都像受伤的左腿一般远离了自己。

他强打起精神,可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动起来啊……

他的身体不再受到他的控制,似是分裂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彼此都有自己的想法。

肚子要贴在地上,腿只想抽搐,手则打算表演一个骨折。

狮行感觉身体很热,但是又很凉,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摸向左眼,手中黏糊糊的。

狮行头昏脑涨,努力用左手支撑起上半身,但很快泄力,无力地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只能看出身体有微不可查的起伏。

难道他今天就要在这里停下?

狮行并不觉得释然,他只感觉到一阵后悔与慌乱,他如果在看天时保持不动,校准好方向后仔细看脚底,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不应该倒在这里!

“我一定可以站起来,一定可以……”

他的口中似有细碎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感觉无恙的部分也开始疼痛,好像有无数只鬣狗在活生生撕扯着他的身体。

如果,有同伴在他的身边——

狮行咬着牙,他没有放弃,一直对抗着那股沉睡的本能,但终究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在失去意识前,他想起了刚刚离开部落时,四人一同合作的轻松时光。

一个人的远行,果然很困难啊。

……

狮行听见了一阵流水声,他似乎是浸泡在了河水中,有水流在不断灌进他的嘴里。

他睁开眼,左眼一片黑暗,右眼的视线朦胧,但能看见东西,有光。

他还活着……

狮行发现自己现在正躺着,每一次呼吸都携带着沙哑的声音并伴随着刺痛,而身体的其他部分依然不受自己的掌握,他就像只苏醒了一个脑袋。

其它的部分,是被吃掉了么?是有什么动物将他拖拽到了河边吗?

耳畔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还伴随有一些富有音韵美感的叫喊,他没有力气转头,只能努力移动瞳孔,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道模糊的黑影。

黑影逐渐朝他靠拢,有什么细长的东西正擦过他的脸,痒丝丝的。

又是一股清冽的水流被灌入口中,滋润了他干裂的唇。

狮行瞪大了眼睛,让视野变得清晰了一些,看见了那手中拿着泥碗的正在给自己喂水的少女。

少女扭头去和窗外的人说着什么,声音像敲打在骨笛上的雨滴,悠扬清脆而灵动。

她回过头来,看见瞪大着右眼的狮行。

两人视线相对,少女动作一愣,碗中的水顺着狮行的脸向下流淌。

那股刺激着后颈的凉意,让狮行清晰地感觉到了活着的美好。

是这个少女救了他吗?

狮行感激地看着她,用残留的力气说道:“谢谢你——”

少女突然涨红了脸,摔下碗抬起了手,但似乎考虑到狮行是个伤者,便没有重重落下,只是在他脸上狠狠刮了几次。

她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从房子里跑了出去。

狮行很疑惑。

兰叶从房子里跑了出来,离开村落,一路跑向正在摔打黑麦的母亲。

母亲看见了她,说道:“那个人醒了?”

兰叶的表情很不自然:“母亲,他究竟是哪里来的人?你们为什么要把这种人带回来?”

母亲很不解:“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的小宝贝?”

兰叶面色涨红,即使面对自己的母亲也鼓起了腮帮,两只手紧紧地夹在腿中间。

“他,他,他……”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想和我做那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