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人
“呼……赫……呼……”陆玖的表情极端痛苦，蓦然从一片黑暗中惊醒。
此时的他全身上下已被汗液浸湿，皮肤连着衣服黏稠得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后脑勺隐约作痛，伸手摸去能在颈后找到两个接近拇指粗的伤口，借着床前散发的微光，他看清了手上已被缝合好的伤疤。
丑陋的伤疤歪歪扭扭的活似条蜈蚣，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之前所遭遇的一切并不是梦。
那么现在，这里是哪？
陆玖看着身上虽然算不上舒适但好歹干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抬头看到了挂在门口房门的油灯旁边写着——“纽约退伍军士福利院”。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陆玖半靠在病床上，努力的集中，除了徒劳引发头疼以外并没有其他效果，半响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帮他解惑。
在他从床上爬起来十分钟以后，一个黑人女护士提着一盏油灯从门外的探视窗口出现，发现陆玖醒来之后，理所当然的走了进来。
“先生你醒了吗？身体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女护士的英语有着一股浓浓的南方俚语的味道，这让从未去过南方的陆玖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是个护士……
“不，我的头很疼，除了这个以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陆玖问道。
黑人护士将提灯挂到床边的输血架上，借着灯火翻阅手中的病历本，最后肯定的答复道：“陆先生……您是在一周以前入院，刚刚送进医院的时候你身上有多处严重的开放性伤口，并且出现极其严重的失血……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在那个失血量还能活着，事实上罗伯特大夫最开始只是决定尽人道主义的救助罢了，没想到在输血以后你身体的机能居然开始回复了，要不是负责太平间的莱科先生在把你塞进冷库前对你再进行一轮检查，你现在已经被埋进威林逊教堂的公墓里面了。”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第一次还算新鲜，第二次多少就开始无聊起来，陆玖在听到护士的前半句就已经坐不住了。
“你说我在这里呆了多久？”陆玖近乎咆哮的吼道。
“一周……一周零三天，前三天主治大夫们都认为你已经死了……”黑人护士并没有被突然暴起的陆玖吓到，作为一家服务陆军军士的医疗场所，这种程度的怒气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十一天……”陆玖失魂落魄的说道。
“你说什么？”
在病床上的陆玖如同弹簧般跃起，却果断的摔倒在地上，双腿如同面条般出不了力，此刻他连眼前的仄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以后，陆玖终于狼狈的出现在福利院门口，上身穿着一件医院浆洗发白的格子衫，裤子则是一条明显不合身的牛仔裤，至于医药费……
“这里是北方自由联盟陆军的定点合作福利院，你在这里花费的一切费用都是‘伤残军士保障基金’里面出……喂，你真的要现在出院吗？你的身体虽然没有重伤，但是……”
陆玖没有听到但是之后的话，先不提自己一个连身份证明都没有的黑户是怎么成为北方陆军的一员，他现在确实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
陆玖急匆匆的赶在路上，双腿发软的他只能尽量贴着巷子的墙壁走，晚上十一点出发，终于在凌晨三点钟赶到南区，期间的痛苦不亚于再和异种搏斗一番，刚刚入春的纽约可算不上气候宜人，在凌晨三点室外的温度徘徊在冰点上下，只裹了件单衣的陆玖在爬楼梯时几乎拼出吃奶的力气，让他原本苍白的肤色也变得一片潮红。
在一扇不起眼的公寓间门口，陆玖靠着门喘息了很久，期间不停的咳嗽，剧烈运动让刚刚有些好转的后脑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只能咬着牙仍由冷汗一滴滴的顺着脸颊上的纱布滑下。
等到终于把气喘顺以后，他才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找钥匙，找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原先的衣服早就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了，眼下这身味道腐朽的便装还是好心的罗伯特医生赞助给他的。
他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在凌晨三点半除了酒鬼以外大概没人会光顾这个鸟不拉屎的好地方，随即从牙齿逢中抽出一根铁丝，鼓捣了好几下以后，一下子就把门撬开。
公寓只有两房一厅，总面积不到五十平米，是他能在没有身份的情况下租到最好的房子。
老旧的公寓延续着上个世纪的风味，电气肯定是没有的，连常见的煤气管道都不存在，这里的居民最常用的燃料是附近码头的低浓度鲸油，就连陆玖去码头打黑工也是奔着能搞到免费鲸油去的。
陆玖摸着黑推开客厅最里面的房门，看到眼前一幕以后整个人都放下心来。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安详的躺在一张躺椅上，月光洒在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仿佛让她变得更加年轻了些，连脸上的风霜都化作神秘的美感，如同一尊华美的神像。
“抱歉奶奶，我回迟了。”陆玖用着并不熟练的汉语说道。
老人没有回应他，这让陆玖有些不大习惯，以往无论是多晚回来，老人总会在他问好以后才会睡觉。
“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不过放心好了，我也认识了一位警察，说不定我们的身份问题可以解决了。”陆玖略带激动的说道。
老人还是安静的听他述说。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可是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没人知道我们的家乡在哪，路上碰到了那么多的同乡人，大家都不知道在哪，我想其他人也不会知道的……”
“……”
“我们留在这里吧，我已经在码头上找到一份稳定的活干，说不定以后就不用住在这种地方了，我们可以搬到更大的房子，说不定我也能找个本地的女朋友，你就能看到你的孙子了……”
“吱吱……”
“我知道这里经常打仗，说不定很快又要打起来了，可是这世道哪里又太平呢？”
“吱……”
“奶奶？”
陆玖顺着声音看去，在月光之下，老人闭合的嘴巴被撑开，一只巴掌大小的老鼠从那里爬出去，这让老人原本固定着的脑袋歪了歪，让陆玖看到了另外一边的侧脸。
那已经算不上脸了，老人的半张脸已经被老鼠啃噬干净，森森白骨在月光之下尤为苍白，一只更小的老鼠卡在老人的眼眶之中，刚刚的声音就是由它所发出。
陆玖在那么一瞬间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他只是呆呆的盯着半张还剩下些许肌肉组织的脸，无数错综复杂的情感冲击着他的大脑，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