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如何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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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进化

从自然选择进化论首次被提出以来,科学家们已经解开了基因遗传的谜团,也理解了这一机制的许多惊人细节。但是,当一些谜团被解开时,另一些以前看起来很简单明了的事物又成了难解之谜。例如,19世纪时,孩子如何“继承”父母的语言似乎是很明显的。他们听身边的人说话,并模仿他们说话的方式。一个孩子如何遗传了母亲的鬈发和父亲腼腆的性格,在当时看来是未解之谜。今天,我们知道了DNA中编码的信息如何指导毛囊形成,心理学家也正尝试验证关于某些特定基因如何影响个性的理论。但关于我们如何通过学习来“继承”信息的细节现在却更加神秘了。比如,孩子并不一定继承父母的说话方式,而是倾向于学习自己朋友的方言。有时候,亲兄弟姐妹如果在不同的学校,交了不同的朋友,他们就会有不同的口音。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越来越多的进化论者开始相信,华莱士的第二种进化过程理论似乎没有那么牵强。这些进化论者认为,自然选择的进化方式不会发生在精神世界。(如果精神世界真的存在,要获取任何关于它的可靠证据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它经不起科学检验。)但我们一直都知道,另一个进化过程在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生活,那就是文化的进化。我们知道,文化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它变化得太快,我们在一生中都能真切地经历。我们的技术在发展,人类构建的世界中的一小部分被摧毁,同时又会新增一些事物,我们也总是能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和信仰发生了改变。

从最宽泛的意义来说,文化是一个纷繁复杂的巨大集合体,包含了我们周围的各种理念、信仰、习惯、风俗、流行款式和事物。我们的信仰和情绪看似个人化,但它们与我们周围人的行为有着关联。我们的思维在改变,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可能会突然开始质疑一些以前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有些事可能很琐碎,比如30岁以上的女性是否应该穿打底裤,或者更深刻的问题,比如任何人是否有权利发表关于30岁以上女性着装的言论。

一些学者提出,“文化”超出了科学的范畴,这主要是指精神层面而不是物理层面的大脑。另有一些人指出,因为科学是文化的一部分,所以不可能存在“文化的科学”。他们说,一个人不可能对自己身处其中或是作为组成部分的事物持有客观(“科学”)的看法。[22]

但更广义的定义认为,文化只是信息,是我们通过社交网络接触的海量数据。文化信息就像一套“工具”,我们在自己的世界中使用这些工具。有时候,我们掌握的文化信息允许我们创造或使用物理工具,比如刀,或是在寒冷的环境下生存所必需的保暖衣物。但我们关于环境的知识,比如什么样的植物可以食用,也是很重要的生存工具。文化赋予我们的很多工具都属于“社交工具”,让我们能与他人以复杂的方式进行互动。语言可能是最重要的社交工具,人类已使用了千万代。文化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其他的社交工具。我们对所谓“上流社会”人士的举止表现形成了一致认可的规则,对物理对象亦是如此,比如金钱是为了使贸易更为便利。再比如药物,包括酒精,能够让人们在与陌生人相处的时候感到更加轻松;武器则用来应对交往中遇到的敌对情形。

过去,每一个不同的族群都有自己的文化网络。部分族群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但在过去的几千年中,族群之间的联系加强了,信息、商品和人可以在族群之间更加便捷地流通。如今,全球网络让我们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每个人都能接触这个网络的某些部分,人们常常编辑和添加相关数据,文化因此不断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不是随机的,我们接触文化信息的方式也不是随机的。寻找并评估信息变化中的模式超出了人脑的处理能力。但人类制造的计算机越来越擅长处理数据,并且处理起来比我们客观得多。

我们无法对人脑如何进一步变化做出精准可靠的预测。谁会想到,现在的人们在做饭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少,关于烹饪的电视节目却还如此受欢迎呢?但文化中的确有诸多模式可循。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们的思维模式会趋同,也更容易认同事物需要何种改变。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有着相似的文化,因为我们更喜欢和想法差不多的人在一起,更因为花时间和别人待在一起会影响我们思维发生改变的方式——杰米·巴顿的生活就清晰地展示了这一点。

但即使是这一点也难以预测。将人类思维联结起来,并使想法在不同的人之间流动的“以太”[23]往往令人难以理解。似乎它也可能发生在精神世界。很多人对于“较为亲近的家庭成员常以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这件事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们所称的“文化”已经融入了我们的思想。它不仅仅包括我们穿什么样的衣服来打扮自己,也为我们提供了心智器官,消化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帮我们进行“新陈代谢”。

本书讲述了一个背景故事,解释了我们的祖先如何设法(在某种程度上)驾驭文化(我们的祖先利用文化,而文化也利用他们)。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在最宽泛的概念中,文化并不是人类所独有的。猿类以及其他一些动物也会跨物种地相互学习,所以在这些动物群体中也可以说是有“文化”存在的,虽然只是一种简单的文化。对于我们的祖先来说,文化的概念变得非常庞大。数百万年前,人类祖先试图在新的栖息地生存所付出的努力使其找到了利用文化的新方式。随着地球环境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对于人类来说越来越重要的是拥有一套复杂的文化,使他们能够心往一处想,从而共同应对新的挑战。这使得一些族群能够生存、繁荣。

我们的物种和文化的进化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故事的主角是700万年前居住在非洲丛林中的猿类祖先。即使是在人类存在以前的时期,学习和相互联结也很重要。但是,对于猿类来说,只有一种强有力的联结,那就是母亲和幼崽之间的纽带。我们认为,这种情况在大约300万年前发生了改变,这一内容将在第3章展开。这一时期,我们的祖先已经进化成一种被科学家称为“南方古猿”[24]的猿类。第4章描述了150万年前人类祖先的生活。他们已经是人类,身体有很多方面和我们很相似,大脑也比古代或任何现代猿类的大脑都大,但仍然比现在人类的大脑小很多。第5章是关于生活在10万年前的人类祖先的。从身体外观上来说,他们和我们几乎一模一样,大脑的大小也相同。但他们的文化远不及今日人类的文化复杂。在第6章中,我们描写了生活在3万年前的人类,那时,至少在部分人类族群中已经出现了复杂得多的文化。

我们将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放在了第7章,讲述了许多生活在自冰期结束到今天这段时间的人类的故事。关于人类进化的新证据和我们对此的新理解表明,我们需要用新的方式来看待这一时期。数千年来,有着和我们相似大脑的人类行走在自然资源丰富的地球上,但他们的人口数量和对地球的影响力一直很小。直到几百年前,情况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在第8章中,我们探讨了这些变化,以及我们是如何应对的。最后,在篇幅较短的后记中,我们展望了不久的将来。


[1] 历史学家埃里卡·米拉姆在其著作Creatures of Cain: The Hunt for Human Nature in Cold War America(2019)中讨论了人类进化故事的早期发展,以及人们对同类的看法如何受这些故事的影响并对其施加影响。

[2] 在许多为更广泛的受众而写的书中,有关人类进化的新证据和新观点已经得到描述和探讨。我们推荐以下书目/作者,虽然不一定同意其全部内容:

The Righteous Mind: 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 by Jonathan Haidt.

Mothers and Others: The Evolutionary Origins of Mutual Understanding by Sarah Hrdy.

The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Evolution, Health, Disease by Daniel Lieberman.

Behave: The Biology of Humans at Our Best and Worst by Robert Sapolsky.

The Archaeology of the Mind: Neuroevolutionary Origins of Human Emotions by Jaak Panksepp and Lucy Biven.

The Goodness Paradox: The Strange Relationship Between Virtue and Violence in Human Evolution

● Richard Wrangham

How We Do It: The Evolution and Future of Human Reproduction by Robert Martin.

This View of Life: Completing the Darwinian Revolution by David Sloane Wilson.

From Bacteria to Bach and Back: The Evolution of Minds by Daniel Dennett .

Sense and Nonsense: Evolutionary Perspectives on Human Behaviour by Kevin Laland and Gillian Brown.

The WEIRDest People in the World: How the West Became Psychologically Peculiar and Particularly Prosperous by Joe Henrich.

Survival of the Friendliest: Understanding Our Origins and Rediscovering Our Common Humanity by Brian Hare and Vanessa Woods.

关于人类进化的教科书,我们推荐How Humans Evolved,这本书现在已经出版了第八版,作者是我们的朋友和同事罗博·博伊德和琼·希尔克。

[3] 乔纳森·歌德夏在《讲故事的动物》一书中探讨了故事对人类的重要性。

[4] 在这本书中,我们试图讲述与证据相符的关于人类进化的故事。问题是,这些证据不免不完整。正如查尔斯·佩罗在The Quality of the Archaeological Record(2019)中表示,化石和耐用的手工艺品上留下了人们生活的粗略痕迹。考古学家、古人类学家、历史学家、比较生物学家和比较民族志学者尽可能多地从这些痕迹中挖掘意义,但产生被我们称为“我们”这一复杂生命的实际事件和过程非常复杂,令人难以想象。有的线索会导致相当确凿的结论——我们可能会将之称为“事实”,需要通过理论来解读它们。但理论不够稳定,容易被新的证据和论点颠覆。一些科幻小说家讲述想象中的未来故事,力争在撰稿时不违背任何已知的科学原理。过去和未来一样模糊,所以如果我们要讲述和人类进化相关的故事,它必须有点儿像这种科幻小说。

我们依据所谓的“基因—文化协同进化理论”来解读人类进化的大致痕迹。这一理论的基本原则是,人类比其他物种更强的相互学习能力催生了人类文化,它是人类进化故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我们的进化史上也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相关总结和例证能帮助理解我们的故事,参见:申南(2002),理查森和博伊德(2005),博伊德和理查森(1985),梅苏迪(2011),贝廷格、加维和塔辛厄姆(2015),亨里奇(2016)和鲍姆(2017)。其他作者的故事则更偏重基因层面。如需了解,参见理查森(2018)。

[5] 美国精神病学家泰歇尔和桑普森(2016)回顾了儿童时期遭受虐待的经历导致大脑发育改变的证据,并将忽视视为一种虐待形式。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童年创伤与忽视、大脑发育和心理健康之间存在关联。参见奥贝尔等(2019)。

[6] 萨拉·赫迪一直致力于在人类进化研究中消除男性偏见。其著作The Woman Who Never Evolved (1981年首版,1999年再版)堪称经典。但女性在更早时就已尝试针对这种偏见对男性同人提出警告。参见萨莉·林顿(1971)。

[7] 今天,许多女性正在从进化的角度开展人类学研究。20世纪开始在这一领域工作的女性包括劳拉·贝齐格、伊丽莎白·卡什丹、克里斯汀·霍克斯、萨拉·赫迪,黛布拉·贾奇、简·兰卡斯特、唐娜·列奥内蒂、波比·劳、露丝·梅斯、莫妮克·马尔德、丽贝卡·西尔、玛丽·申克和波利·威斯纳等,她们开创了一条非常广阔的道路。

[8] 参见沃尔克和阿特金森(2008、2013)。

[9] 参见卢恩斯(2012)。

[10] 无论是与达尔文同时代的人还是现在的学者,都对他关于人类的观点有许多误解。只有少数研究达尔文的专家仔细阅读过《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如罗伯特·理查兹(1987)。在我们看来,对文化在人类进化中的作用,达尔文的处理方式相当复杂,而社会科学未能吸收他的思想则属于一个历史性错误。这一错误导致了一些人在几十年后偶然发现了同样的理念,并取得了大量唾手可得的成果助力事业发展。这也使得社会科学在75年的时间里缺乏关键工具!参见理查森和博伊德(2010)。

[11] 关于华莱士,维基百科有一个信息全面、旁征博引的词条,参见https://en.wikipedia.org/wiki/Alfred_Russel_Wallace.

[12] 源自华莱士关于人类种族起源的文章(1864)。

[13] 婆罗洲岛,即加里曼丹岛的旧称,是世界第三大岛,面积为74.33万平方千米,属热带雨林气候。——译者注

[14] 参见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1871)。

[15] 英国人赫伯特·斯宾塞(1820—1903)的络腮胡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他认为自己既是哲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也是生物学家。他读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后大受启发,提出了“适者生存”的说法——现在很多人认为这句话由达尔文提出。但斯宾塞的进化论思想与达尔文的截然不同。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认为生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而斯宾塞则认为进化是由简单到复杂、由较差到较好的过程。这种“进步的”进化论即便在那个年代也已过时,但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相信。参见德莱尔(2019)。达尔文的进化论认为,除非受到环境条件的青睐,否则复杂性或多样性的增加就没有驱动力。例如,可形成良好化石的壳状浅水海洋无脊椎动物在今天比在地球上任何历史时期都更为多样化。据瓦伦丁和穆尔斯(1970)的一篇经典论文,这只是因为板块构造将地球的陆地分割成几个较小的板块,这些板块的海岸线更长,跨越了多个纬度。每条长长的海岸线都拥有独特的物种,使得生物多样性达到空前水平。斯宾塞认为“进步”在物质世界、生物世界、人类社会和人类思想中无处不在。公众喜欢他浮夸的表达方式,而且,他的乐观看法迎合了19世纪中叶的潮流。但是,尽管科技让机器和人类生活变得更复杂,(对很多人来说也)更舒适,却没有证据表明这是“进步”这一漫漫宇宙征途的一部分。就物理学而言,斯宾塞的伟大思想类似于热力学第二定律,但却更落后!我们将在第7章详细讨论这个问题。

[16] 杰米·巴顿继续与他的族人生活在南美洲最南端,但他从未忘记曾经遇到的英国人和他少年时的经历。他曾多次被叫去帮助讲英语的传教士,这些传教士试图“帮助”他的族人并向他们传播基督教。至少有两本关于他生平的书已出版,参见黑兹尔伍德(2001)和童书《杰米·巴顿》(维达利、乌曼和巴尔泽莱,2014)。

[17] 当然,我们和其他动物的行为有一些相似之处,尤其是猿类。达尔文在《人和动物的感情表达》一书中探寻并发现了相似之处。这些相似之处是由于人类与其他哺乳动物共享古已有之的情感回路。有关这一观点参见潘克塞普和比文(2012)。达尔文的确认识到,即使是完全未受过教育的人类与最聪明的非人类动物之间,思维也存在着巨大差距,他在1871年出版的《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第3章和第4章中描述了这一点。

[18] 灵长类动物学家弗兰斯·德瓦尔(2016)极力倡导灵长类动物和其他动物具备思维能力。

[19] 参见黑尔、考尔和托马塞洛(2001)。

[20] (迄今为止)最著名的有关动物慷慨品质的案例是老鼠大小的吸血蝠。它们在南美洲和中美洲的牧区生存、捕食。它们每天晚上从栖息地飞出来,找到一只可以栖身的动物(通常是牛),在牛身上咬出一个小洞并长时间牢牢吸附在伤口上,舔舐流出的血液。在生物学家密切监测的种群中,大约有1/5的蝙蝠没能找到食物就返回了栖息地。发生这种情况时,那些成功吸食血液的蝙蝠通常会让胃里的部分血液回流,分给饥饿的同伴。一般来说,互助的蝙蝠都有亲属关系,如两姐妹,或者母亲和已经断奶但仍然缺乏捕食经验的幼崽。但有时吸血蝠也会为非亲属提供食物,这些吸血蝠可能是和它们共同居住过一段时间,也可能接受过它们的帮助。参见威尔金森等(2016)。

[21] 有关母性行为,包括喂养他人孩子的行为,参见赫迪(2009)。

[22] 弗罗斯特和理查森(2014)讨论过这一点。

[23] 以太,一种空气,无线电或电子通信被认为发生在其间。——译者注

[24] “南方古猿”又称“更新纪灵长动物”。——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