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偶遇宵小,秦承以理服人
太阳方高悬,街上各色铺子就都开张了。
三人转了一会,被一座茶楼吸引住了。门口竟有几位娘子迎宾,她们上身半臂(短袖上衣)薄如蝉翼,酥肩依稀可见。裙子短至膝盖,大大方方露出洁白小腿。
秦承与敬翔对了一眼,有了默契,便大步流星往里间走。
“斯文扫地矣!”一位老夫子,在大门口朗声道,一副正气凌然的做派。
二人羞的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那老夫子又开口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且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魑魅魍魉,教化她们一番。”
二人相互点了点头,便紧随其后,也去闯一闯龙潭虎穴。
被骗了,里面并无乾坤。只是中央设了一个戏台,一位妙龄女子身着男士圆袍说书。
他们挑了个边上一桌子坐下,要了些茶果蜜饯。台上讲的是《大目连救母》,与沉香劈山救母有点像。别人沉醉于故事,秦承则沉醉于这种“新颖”的娱乐方式。
“好!”
这声“好”吼出来引厅内众人侧目,更把愣神的秦承惊醒了。
“唉,那目连尚能救母,本监却欲孝顺阿母而不得。”
说话者乃一富态中年人,面上无须,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伸手擦拭脸庞。他身边则围着一群书生打扮的人在旁奉承帮闲。
秦书忙向他与敬翔解释了一番,叫好者乃本州监军使杨守义,乃本朝枢密使杨复恭之养子。
安史之后,朝廷于天下藩镇军州广设监军院,以宦官为耳目充监军使。
监军需沟通中央与地方关系,刺探节度使军情,推举本州人才,缓和矛盾,平息叛乱。佼佼者如俱文珍贞元时平宣武军乱,冉庭兰大历时平河阳军乱。不过大部分皆是贪腐无能、欺上瞒下之辈。
围着他的帮闲乃是本州的一些官宦子弟,为首者刘崇文身躯肥硕,皮肤黝黑,活脱脱一头野猪。他与秦承不协,屡有龃龉。其祖曾于长庆年间登第,现已没落。他在杨守义身边逢迎,估计是想求个进身之阶。
“若监军能主持来年春天州学的释奠礼,孔圣人有感您一片孝心,必定会庇佑令慈在天之灵。”刘崇文肥硕的屁股只沾了椅子一脚,大声谄媚道。
围着的众人一阵叫好,争相拍马,没人愿意甘居人后。
秦承听后不禁愣神,孝顺母亲怎么成了孔圣人的服务范围了?风马牛不相及也。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无耻之尤!”
敬翔侧头垂脸朝秦承小声嘀咕,秦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把玩手里刚买的白玉镇纸。
一来,他来自后世,尊重夫子却不会真把他当成圣人;二来,他可是在大企业里干了几年,什么人和事没见过?这才哪到哪?
刘崇文领着杨守义等人冲他们走来,这黑猪还装起人来替双方引荐。
“见过秦家二郎,我刚才怎么好像听到,你对我的建议很不满?”刘崇文志得意满,居高临下俯视秦承,仿佛自己就是监军使。
敬翔满脸不屑,正起身之际却被秦承拽住,他轻抚了一下敬翔双手。眼前这胖子分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敬翔不言语,他照样也要寻衅。
刘崇文此举无非用话术堵住自己而已,他承认则得罪杨守义,否认则败坏自己在士林里的名声。
“隔太远了,承却不知刘兄,方才说了什么?”
“二郎别装傻了。”刘崇文一脸坏笑,大有你小子今天落到我手里的得意劲。
“女先生功力颇深,正听到目连上天求佛救母,我还在想后事如何呢。”
应对此种冲突。首要就是破坏对方节奏,打断气势。自己则趁机想出对策,重夺主动权。
刘崇文脸憋得通红,只得又复述一遍。
“二郎不赞同嘛?”刘崇文眯眼望着秦承,看他怎么接招。
“自不赞同也!”秦承跳了起来,朝围观众人边说边拱手,还拿镇纸转了个笔花博了个满堂彩。
“嗯?”一旁听着的杨守义也站了起来,眼神阴鸷,直勾勾盯着秦承。
“咱家与你阿爷同府为臣,也算有交情,你竟敢这样羞辱咱家?”
“此言差矣,监军使误信小人了。”
“哦?倒怪起咱家了?”杨守义不怒反乐,又坐下看秦承能翻出什么道理来。
“然也,小人巧言令色,监军被其蛊惑罢了。
释奠礼乃三礼中之师礼。欲求亡母得庇佑,当行先祖之礼。建言者,不学无术,此其一也。”
刘崇文坐不住了,忙道:“二郎此言谬矣,圣人历来是主张孝悌,仁之本也。他感应到杨监一片孝心,又岂会不庇佑他母亲呢?”
“呵,小人自己跳出来了。”秦承边说,边向一众看热闹的人群行了个叉手礼,顿时迎来一阵叫好。
“子不语怪力乱神,祭者,礼也。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你是扭曲经典,大逆不道。”
秦承见刘崇文低头思索,还在想应对。便趁机继续进攻,不给他准备之机。
“本朝倒也有位中贵人(大太监)主持过国子监的释奠礼,与本县也颇有渊源,便是曾受封冯翊郡公的鱼朝恩。其人专横跋扈,身死家灭而天下相庆。
你竟行此建议,若是你蠢倒还好。若是通晓故事,你这心思何其歹毒!让朝野如何看待监军使?心思歹毒,此其二也。”
刘崇文手里扇子被惊落于地,他已顾不上思虑辩解之辞,匍匐到杨守义脚下解释什么,秦承哪会给他喘息之机。
“家父历来敬重监军为人。”反正父亲武夫出身,交好宦官的事就让他背着。“你却从中挑拨,胡乱树敌,事主不诚,此则三也。”
“说得好!”一时间,茶馆内的人或拍手,或叫好,这事可比说书有意思多了。
秦承看着刘崇文一下手脚慌乱,胖大脑袋满是汗珠。
只见杨守义伸手甩开刘崇文缠着自己的双手,又瞪了群众一眼,茶馆复又安静下来。他大踏步朝外走去,到了门口却去而复返,朝秦承走来。
他铁青着脸向秦承叉手,“这奴才胡搅是非,让二郎见笑了。来日有空,我向令尊赔礼。”
“小事罢了,监军乃尊敬长者,家父在家常与小子称赞监军,自当是小子登门拜访。”
一众帮闲忙跟着他离去,茶馆又成了欢乐的海洋。
秦承像是得胜还朝一般,满脸自得。
不过秦承知道,他肚里的儒学也就欺负欺负刘崇文这类无赖,真碰上大儒还是万万莫要与之辩经。日后,还得苦学韵书、经典、书法。
此时,一位苍衣小厮却走了进来,直奔秦承而来,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秦承的位置。
“见过郎君,仆是秦氏商行的伙计。掌柜们在议来年的预算,争执不下。阿郎(秦齐修)今日公务繁忙,请您前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