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てんぐ

“天狗”一词来源于《山海经·西山经》：“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最初的天狗是可以御凶的吉兽，后来演变成形容彗星和流星，古人将天空奔星视为大不吉，所以天狗也变成了凶星的称谓。在日本，最早关于天狗的记载见于《日本书纪》，因其形貌也被称作“天狐”，相貌与《山海经》中所述形象相差无几。佛教传入日本前，天狗的形象属于“鸦天狗”——鸟形尖嘴，有一对大翅膀，圆瞪双眼在天空中巡行。这时天狗是山岳森林信仰的化身，人们在这一奇异形象上，寄托了对山的神秘感的崇敬。此后从镰仓时代起，日本的天狗就慢慢走上自己的演变之路，并最终衍化成日本山林妖怪中最具震慑力的代表。

天狗随着唐朝商人漂洋过海，传入日本后，融入了当地的山岳信仰，在列岛上渐渐成了气候，并开始本土化。其本土化的源头，有多种说法。第一种认为修行未臻火候、态度傲慢的山僧，由于仍带着对世间的执着而不能顿悟，无法往生极乐，但他们因有佛性，又能免于堕入四道，却也不能升入天道，故而被放逐至六道轮回之外的“天狗道”，以天狗的姿态转生。

《怪物画本》之天狗 李冠光贤 绘

第二种说法认为天狗代表了古代日本人对流星的恐惧与敬畏，并套用了中国神话中的天狗这个名称。《日本书纪》中记载着钦明天皇时，曾有夹带着巨大雷声的流星划过天际。僧旻对天皇说：那不是流星，是天狗（流星にあらず、これ天狗なり）。这时的天狗意象虽没有明确地被指出，但根据僧旻所说的天狗的读法，应该可以认为天狗一词进入日语之初时，并非人的形象。

第三种说法是天狗是古代中国传到日本的一种叫“天草”的药材的音变，这种叫“天草”的植物日文读作“てんぐさ”，它不同于日本地名、人名中“天草”あまぐさ的读法，由于这种植物传到日本后很快传播开来，“てんぐさ”的名字也就叫开了，传着传着“てんぐさ”就变成了“てんぐ”，转化成日文汉字就是“天狗”二字。而日本式的则读作“てんこう”，日文汉字也作“万骨坊”。

第四种说法则认为日本天狗的来源，可能是曾于天之八衢迎接天孙降临而被封为旅途之神的猿田彦命。《古事记》中描写他相貌怪异、面色如红酸浆，与天狗形象颇有几分相似。

日本天狗的最后一种形象来源，来自修验僧。古时不少修验道的信徒幽居于深山中，进行艰苦的修行。在其他人眼里，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持之以恒的修行，使他们渐渐地与山之灵气相融合，获得了超人的神通力，成为大圣者。人们慢慢地将修验僧当成了山神的化身，而修验僧为了宣传及强化他们的信仰，用天狗来命名。天狗因此便有了守护神的形象。这位守护神经常栖息在杉树上，所以杉树在日本人眼中也属神树，杉树信仰由此延续了下来，每个神社的参拜道两旁，高大的杉树都郁郁葱葱，蔚然成荫，被看作是具有灵性的、十分神圣的存在。

日本是一个以山地为主的国家，善于幻想的大和民族出于对深幽山林的恐惧，所以将天狗的居所世世代代都设置在深山里。同时对本应是神明的天狗进行了很大程度的扭曲，先是外貌的改变：镰仓时代的《是害坊绘卷》描绘了天狗与天台宗僧侣大战，结果败退的景象。在这个故事里，来自中国的天狗军团向日本的天狗求援，但是日本的天狗摆出一副傲慢的态度，即日语中所谓的“自慢”“鼻高高”。由此可见，最初天狗鸟喙人身的形象，到了此时就转变为“鼻高天狗”，其最大的特征就是长鼻子。而内容丰富的《今昔物语集》中亦有十则关于天狗的故事，天狗会幻化成佛、僧、圣人等，可以说是从文学层面上，确立了天狗的新形象。这种形象是佛教传入日本后，排斥原有天狗形象的结果。

最终，天狗的诸般形象开始融合，并形成了一个被广泛认同的固定形象：它们非鸟非人亦非犬，脸通常是大红色，大长鼻子、威严怒目，手持宝槌或者团扇，穿着修验僧服或武将盔甲，脚踏高齿木屐，腰际配有武士刀，身形十分高大。天狗一般都住在深山里，背后生有双翼，可以自由地翱翔于天空。修行高的天狗几乎无所不能，具有难以想象的怪力和神力，不但能改变天候，引发诸般自然现象，还能使用各种幻术，变作人、动物或虚幻的景色。它们的剑术也很高明，还有着令人恐怖的念力，举手间就能将人类撕成碎片；其手中的团扇只要轻轻一挥，便能卷起强风，将许多棵大树连根拔起，或者引起冲天大火。具有这般神通力的天狗，堪称是神怪中的武者了。

歌川国芳笔下的源义经与天狗

天狗的形象在日本经历了一系列变化，与之相应，其身份也不断改变，有山神、修验僧、妖怪等，从中既可看到日本神道教的影子，亦有佛教传入日本后的影响。特别是原先被佛教排斥的天狗信仰，通过积极吸收佛教教义，与佛教产生了部分融合，最终形成了神佛共处的局面。如此一来，天狗被视为怨灵的说法开始减少，渐渐转变成了民间信仰的神祇。

从早期传递凶兆的妖怪，转变为自然的守护者，这并不表示天狗是可驯服的。一旦得罪它，它也会变回作祟者和施暴者。说明天狗形象中也有阴暗残忍的一面。

不过，作为山野神性与诡秘性的具象化表现，天狗比其他妖怪的地位多少要高一些。它并不只代表恶登场，还有相当多时候是以善的形象出现的。这些“善天狗”暗中守护着修行的僧人，并保护上山朝拜的人们免于意外。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数鞍马山天狗了，它是鞍马寺本尊多闻天王在夜晚时的化身，具有除魔招福的伟力。源义经年仅七岁的时候，鞍马山天狗收留了他，教他武功、兵法和法术，最终使源义经报仇雪恨，成就了一番大事业。而在净土宗妙庆寺的传说中，天狗变成了一只老鹰，被孩子们捉住拿到市集上贩卖。向誉上人买下了老鹰，带回寺院后为它治伤讲经，然后放生。天狗为报答救命之恩，在某天晚上变成一个白发老僧来到妙庆寺，送了一块刻有保护文字的木片给上人，从此妙庆寺便不受火灾侵扰。因此，天狗也被看作避火之神。

中国的传说里，日食、月食现象被说成是“天狗食日”“天狗吞月”，日本天狗虽然并不吞月，却时常在满月时出没于深山中吃人。所以古时日本的老者都会叮嘱小孩子不要在十五月圆时到山谷里乱跑。日本到现在仍有许多这样的禁山。到了后世，更产生了天狗出现便会招致天下大乱的说法。其中最著名的是在保元之乱中战败，于流放中含恨而死的崇德上皇的怨灵所幻化的金色大天狗，被称为“白峰山相模坊大天狗”，世世代代为日本人所畏惧。此外，日本爱宕山的太郎坊天狗也十分出名，在天狗界声名赫赫。当年弘法大师的高徒真济在爱宕山修行，在惟乔亲王与惟仁亲王的皇位之争中，真济偏向惟乔亲王，与惟仁亲王派的天台宗僧人惠亮展开咒术大战，哪知一着不慎，败下阵来。心存怨恨的真济化成天狗，不断骚扰成为清和天皇的惟仁亲王一族，最后魂归爱宕山，以“太郎坊”的名号，担当爱宕山伊邪那岐神社的守护者。

正因为天狗是日本妖怪中相当强悍的一种，具有高危险性，而且情感起伏大，所以对于一些离奇事件或无法解释的现象，人们也往往把账算在天狗头上，于是就有了“天狗倒”“神隐”“天狗笑”“天狗砾”等传说。比如纪州笠山的天狗常与净土寺的真誉上人来往，有个叫善兵卫的人听闻此事，便特意去到净土寺，想见识见识传闻已久的“天狗倒”。真誉上人将此事转告给天狗，天狗便在柱子上张开翅膀，顷刻间房屋摇撼震响，天地山川也随即跟着震动，恐怖至极。善兵卫见识到“天狗倒”，被吓晕了过去。等到真誉上人将他唤醒后，他便慌忙狼狈不堪地逃下山去。至于“神隐”，顾名思义就是被神明（天狗）隐藏起来了。据说天狗会把迷失在森林中的人拐走，所以日本古人称小孩无故失踪的事件为“神隐”。当失踪的孩子在数月甚至数年后被找到时，地点大多在难以攀登的高山、大树上，他们言之凿凿地称是天狗背着自己飞到了山上、树上，并且还能流畅地说出在外地的见闻，令大人们惊讶无比。而那些不再回来的孩童，则被认为永远留在了天狗的身边。宫崎骏名作《千与千寻》的日文原名，就叫《千と千寻の神隠し》。这种推论，可能与天狗的法宝“隐身蓑衣”有关，这再次显示了天狗在日本人心中亦正亦邪的性情。而“天狗笑”，指的是天狗能洞悉人心，当它探查到人心里的秘密时，就会大声地说出来，并哈哈地发出嘲笑声。这也是天狗让人们非常害怕的一种本领。此外，在幽寂的山谷中，有时会突然刮起一阵疾风，紧接着地动山鸣、砂石乱飞，这就是天狗经过时扬起的“天狗砾”。如果被这种石头砸到，一定会生病，并且在山中会长期打不到猎物。

歌川豊国笔下的源义经与天狗

天狗的数量极多、谱系繁杂，据《天狗经》记载，曾有125500只天狗居住在松元，所以在天狗中也有类别和等级之分。一般而言，天狗道行越高，鼻子也越高。大魔王崇德上皇是它们的最高首领，然后依次是雷天狗、大天狗、小天狗，而鸦天狗和木叶天狗则是最底层的下属。雷天狗道行高，是具有最强力量的天狗王。而鸦天狗的数量则最多，因其外形酷似乌鸦而得名，是大、小天狗的手下，有着乌鸦般的尖嘴，也有对翅膀，两脚如鸟爪，可以站立，和中国的雷震子造型颇为相似。它们浑身黑色，手持武器，经常在山林中袭击人类。木叶天狗则如鸢一般，双翼展开可达一米以上，尻有尾羽，擅长捕鱼，但没有任何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