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槐花饺(13)
幻境消失,眼前依旧是坐在树上荡着双脚的黄衣女子,她指着坟前的一堆凸起道:“他就埋在那里面!你觉得可笑吗?他害了我,我恨他。我杀了他,为自己报仇,却又亲手埋了他,且将他埋在我跟孩子跟前儿,我自己都不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爱!”南锦衣看着那个不成型的“坟包”。
“爱?我对他还有爱吗?”黄衣女子困惑道:“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我怎么还会爱他?”
“因爱成恨。”南锦衣淡然道:“若是无爱,你该将他挫骨扬灰才是。”
“是!”黄衣女子摇头:“看来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故事听完了,我要找的人呢?”南锦衣轻飘飘地落下树来。
“你不捉我?”黄衣女子跟着飘了下来:“我嗅得出你身上的味道,我知道你是捉妖师,且是捉过很多妖的捉妖师。你为何不拿了我,迫使我将你的朋友交出来。”
“你伤过人吗?”南锦衣问:“除了你的丈夫,公婆以及小叔子外,你还害过旁的人吗?”
“吓唬人算吗?”黄衣女子歪着头:“我吓过很多人,但他们都是坏人。他们之中有殴打娘子的,欺负孩子的,不赡养老人的。我也想过把他们杀了,可他们的亲人求我。”
“求你?”南锦衣蹙眉。
黄衣女子点头:“殴打娘子的那个,他的娘子求我,说他若是死了,她的孩子就没有爹了。欺负孩子的那个,他的娘子和孩子一块儿求我,说他以后会改好的。还有那个不赡养老人的,我想帮老人出气,可老人说那是她的儿子,就算孩子再不好,也不允许我一个妖物欺负。见的多了,心就麻了,也大概知道了读书人说的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什么意思。再后来,我就观察那些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吓唬吓唬他们。越观察,我就越觉得那些人奇怪,越来越弄不清楚,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南锦衣问,想知道黄衣女子的答案。
“就拿那个殴打娘子的人来说吧,他之所以殴打他的娘子,是因为他觉得他的娘子不孝顺。我跟了他们好几天,发现他的那个娘子的确不太好。她苛责老人,不让老人吃饭,脾气上来的时候还会追着老人打,老人骂。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在她进门之后,她的丈夫和公婆对她不好,她心怀怨恨。他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是殴打娘子的男人?是苛责公婆的娘子,还是年轻时候对儿媳妇不好的公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莫说清官,就连我这个半妖也断不了。”
“欺负孩子的那个也有内情吗?”
“算是有吧!”黄衣女子摸着鼻子:“那孩子不是他亲生的,是他娶亲的时候带过来的。他对那个孩子没什么感情,看他的时候自然也就没什么感情。虽然他欺负孩子,是坏人,可在我看来,真正导致孩子被欺负的不是他这个没有任何血缘的继父,而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凡他的母亲在继父面前护着他,纵然他的继父再不喜欢,也总要留几分情面。还有那个不赡养老人的,其实是他小的时候老人没有养过他。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那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南锦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黄衣女子,因为好人与坏人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再好的人都会做错事,而再坏的人,也会对他在乎的人好。她不是菩萨,不普渡众生,她只想知道结果。
“解决了呀,我好歹是个半妖,他们总会害怕我的是不是?”黄衣女子绕着自己的坟转了一圈儿:“殴打娘子的那个保证不再对他娘子动手,他的娘子承诺会既往不咎善待公婆,而她的公婆老泪纵横向儿媳妇认错。欺负孩子的那个,怕我把他娘子带走,承诺以后会善待孩子。至于不赡养老人的那个,答应我会给老人一碗饭吃。”
黄衣女子歪着头:“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觉得我是好人,起码我摆平了这些事情,让大家都有了一个看似圆满的结局,可我知道,在那些被迫接受改变的人心里,我是坏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
“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南锦衣抱着自己的伞:“我不会难为你,理由有三:第一,我正在赶路,不想招惹是非。第二,你只是一个半妖,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懒得与你结怨。第三,同为女子,我同情你的遭遇。只要你把我的人还给我,我们就当没有见过。”
“可我想让你捉了我怎么办?”黄衣女子翘着尾巴:“我累了,不想做妖怪了。”
“走妖怪不好吗?”南锦衣扫了一圈深沟:“你是半妖,不是鬼,不用被这深沟所束缚,你可以去任何一个你想要去的地方。放心,只要你隐藏身上的妖性,你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女子那样生活。我是捉妖师,我可以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我出去过,可我不知道去哪里。”黄衣女子蹲在坟前:“我最爱的人在这里,我最恨的人也在这里,我没有办法像你说的那样,像一个正常的女子那样生活。我没有办法再去喜欢一个人,没有办法再去恨一个人,即便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也觉得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可以帮你抹去记忆。”南锦衣拿出一张符:“如果你愿意的话。”
“抹去记忆重新开始吗?”黄衣女子苦笑着:“重新开始未必不是一段孽缘,我终究是个半妖不是吗?我听过话本子,知道妖的结局。我折腾够了,不想再折腾了,你收了我好不好?不管是把我打得魂飞魄散,还是烧成飞灰都行,我累了,我不想再活了。”
“这只是你的意思。”南锦衣指着她的狐狸尾巴:“它未必愿意。”
“我与它心意相通,我想的就是它想的。”黄衣女子伸开手:“你动手吧,我绝不反抗。”
见南锦衣站着不动,黄衣女子突然化形成狐狸,冲着南锦衣扑咬过来。南锦衣后退,打开赤红伞,随着一道道金光落在黄衣女子身上,她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只是缩小了许多。
“我将你暂时收在我的伞中,若你考虑清楚了,反悔了,我可以随时放你出来。”
“我不会后悔的!”黄衣女子闭上眼睛。
金光消失时,距离她们最近的那株老槐树裂开了。柳春立在槐树中间,头上竟还有几朵新鲜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