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槐花饺（12）

“娘……娘子？”男人抬头看向少女，少女的脸变成了他记忆中妻子的模样。

他揉了揉眼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娘子，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个路过的可怜人。算我求你，有什么怨，什么恨，你都冲着我来。你放过她，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放过她？”少女仰天大笑，完全变成了黄衣女子的模样：“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我娘子，你的脸，你的声音，我没有一时一刻是忘记的。”男人跪在地上：“是我对不起娘子，杀也好，剐也好，都随你，我只求你放过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我爹不无辜吗？我娘不无辜吗？我不无辜吗？孩子不无辜吗？我跟我的爹娘何错之有？我们好心收留你，好心给你娘看病，你们却以怨报德，害我全家。”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娘是被妖怪迷惑了。”男人申辩着：“我娘死了，被妖怪害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你娘被妖怪迷惑了，那你呢？”黄衣女子逼近男人：“你也被妖怪迷惑了吗？你爹，你弟弟他们都被妖怪迷惑了吗？妖怪？你娘就是那个妖怪，她的心比妖怪还毒。”

“就算是我娘的错，就算是我娘心肠毒，她死都死了，你还不肯原谅她吗？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们全家对不起你们全家，无论要杀要剐，我都心甘情愿，我只求你放过她，放过那个无辜之人！”男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死太多人了，已经死太多人了，到此为止好不好？”

“你喜欢上她了？”女子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没有，我没有喜欢上她，我只是不愿意看到无辜之人被牵扯到我们这些家事里。”男人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

“没有就好。”黄衣女子看着自己的手：“因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不可能！”男人出声道：“你跟她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

“因为我是妖啊。”黄衣女子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确切地说，是拜你跟你的家人所赐，让我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人怎么可能变成妖？”男人不信，恍然地摇着头。

“对啊，人怎么可能变成妖，除非她经历了常人所不能经历的痛苦。”黄衣女子掐住男人的脖子：“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变成妖的吗？我让你看看看我是怎么变成妖的！”

男人觉得眼前一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待风声停止后，他发现他被带到了深沟边儿，而他站着的那个地方，正好是当初丢女子下深沟的地方。

望着深不见底的沟壑，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

“怕了？”黄衣女子伸开手，男人想要动弹，却发现他被困在了原地。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求你给我个痛快的。”男人缩着脖子：“当初是我娘的意思，我不想害你的。你是我娘子，你知道我对你怎么样。可她是我娘，我不能不听她的。我该死，我知道我该死，我不求你放过我，我只求你给我个痛快的。就算我有罪，你让判官，让阎王爷来审判我好不好？”

“不好！”黄衣女子拒绝：“你没有经历我所经历的，怎么算得上是报仇？”

“我没有办法经历你所经历的。”男人闭着眼睛喊：“你跟我不一样，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就算你把我从这里扔下去，我也没办法感受你当初的感受。好赖都是死，给我个痛快不行吗？我们好歹是夫妻，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行吗？”

“你说得对，你不是我，我不是你，你没有办法体会一个母亲的痛苦，没有办法体会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丢下深沟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你更没有办法体会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浑身是伤的躺在自己身边的那种痛苦。”黄衣女子揪住男人的衣领：“你的肚子难受吗？”

“什么？”男人看向自己的肚子，不知何时，他原本平坦的腹部被撑得圆溜溜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男人问，感觉到了来自腹部的那种极度的，想要把肚皮撑破的不舒适感。更可怕的是，那种感觉还在放大，让他禁不住想要用手捶打肚子，甚至是把肚子剖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槐花馅儿饺子还记得吗？”黄衣女子提醒他。

“你在饺子里下了毒？”男人抱着肚子倒在地上：“你好狠的心，你这是谋杀亲夫你知道吗？”

“知道，可在我谋杀亲夫之前，我的亲夫已经谋杀了我。”黄衣女子蹲在地上：“我倒是很想让你尝尝有毒的饺子，让你体验一下我娘临死前的那种痛苦，可我没有毒药，我也不想用毒药。”

“我的肚子——”男人想要蜷缩起身子，可每动一下，那种来自腹部的极不舒适的感觉就会成倍增加。

“观音土，那碗饺子是我用观音土做的。”黄衣女子松手，一把观音土掉了下来：“为了照顾你的爹娘，为了让你跟小叔子有口饭吃，为了让你们留着力气撑起这个家，我把能吃的，能喝的东西全部留给你们。我吃的是观音庙里的观音土，喝得是沟渠里的污水，我知道我会死，但我想着尽量不让你们死，尽量让你们活得好好的。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把家里的粮食藏起来，把我挖回家里的那些野菜藏起来，你们不给我吃就算了，你们还不给小宝吃。”

“我错了娘子，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观音土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吃下它们会这么难受。”男人捧着肚子：“什么叫生不如死，我总算是体会到了。”

“不，你还没有体会到。”黄衣女子飞起一脚，直接将男人踹向深沟：“你是时候体会一下我跟孩子的绝望了。”

风，从耳边刮过。

树，从眼前扫过。

随着男人坠向深沟，一幕幕令他感觉恐惧的画面再次出现。她看到母亲挥刀砍向父亲，看到母亲用力捶打和撕咬弟弟，看到他扛着妻子，弟弟拎着小宝，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扔向深沟。就在他绝望地想要闭上眼睛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他跟自己一同坠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爹，救我！”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儿子，却听见“砰”地一声，五脏六腑全部震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