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21世纪人类社会最大的事件将是什么？我认为有两件最大的事，第一件事是人口增长的逆转，第二件事是中国的崛起。第一件事是人口增长的逆转和生育率快速下降，简单说，就是人类不太想生孩子了，尤其是中国人成为全世界最不想生孩子的群体了。第二件事是中国的崛起：中国经济和创新能力的迅速提升，将彻底改变世界的政治经济格局。这两件大事是有关联的，因为低生育率危机造成的年轻人减少将严重影响中国未来的发展。本书就是要介绍这两件最大的事和两件事之间的关系。

首先，人口增长的逆转和低生育率危机是人类社会面临的巨大变化。有史以来，人口一直在稳步增长，尤其是工业革命以后人口快速增长，但是到了21世纪，人口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人口增长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很多国家的人口在排除移民以后已经不再增长，世界上人口增长几乎都来自非洲和南亚地区，即使这些地区的人口在增长，世界的总人口数也很可能在21世纪就会发生逆转，从正增长变为漫长的负增长阶段。甚至有些国家的人口，包括日本和中国，已经开始减少。这件事尤其令人震惊，因为这种增长的逆转是在人均寿命还在不断提高的情况下发生的，背后的原因是生育率的急剧下降。

全球几乎所有国家的生育率都在迅速下降，人类越来越不愿意生孩子了。20世纪60年代世界平均生育率是4.9，即平均每个妇女生4.9个孩子，到2000年，生育率只有2.7，到了2020年，只有2.4（见图0-1）。

如图0-1所示，生育率下降的现象不仅出现在发达国家中，同样也出现在中等收入国家和低收入国家中。即便是被视为未来人口增长动力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和地区，生育率也会下降到更替水平以下。（更替水平生育率，是指为了让每一代人的规模大致相仿，需要达到每名妇女平均生育2.1个孩子的生育率，这个数字略超过2，因为有少数儿童可能会在成年以前死亡。）绝大多数发达国家的生育率都已经低于2.1的更替水平。2020年，欧盟各国的平均生育率约为1.5。美国是发达国家里少数人口持续增长的国家，主要是因为美国仍然保持其强大的吸引移民的能力。东亚国家如日本的生育率已经低于1.5（2020年是1.4），而中国的生育率更低，已经几乎降到了更替水平的一半（2022年不到1.1）。有很多原因导致人们普遍选择少生孩子，包括妇女受教育水平提高和劳动参与率增加，抚养孩子的成本上升，老年人对子女赡养的需求降低，以及现代生活方式挤占了养育孩子的时间等。本书将详细阐述这些原因对生育意愿的影响。

最早受到人口剧变影响的国家是日本。在过去的40年里，日本的生育率一直低于更替水平，当前保持在1.3左右。从2005年开始，日本成为人口出现自然负增长的国家，其经济发展也饱受低生育问题的拖累。

但是令人震惊的是，未来世界上少子化和人口萎缩问题最严重的国家竟然是中国。2022年中国的生育率不到1.1，远低于同期发达国家的1.6的水平，甚至比日本还要低很多。在第七次人口普查结果公布之后，中国当前的生育率已经低于被国际社会普遍认为的1.5的生育率警戒线，更严峻的是，根据本书的分析和预测，中国的生育率和新出生人口还会继续快速下降。未来中国将是世界上人口结构老化最严重的国家。2022年，中国出现了人口负增长，在接下来的20年里将出现持续人口萎缩的负增长和急速的老龄化。这对于还处在崛起过程中的中国将是一个严峻挑战。这种负面影响是多方面的，这包括社会养老的负担加重，经济增长放缓，最为严重的影响将是创新能力的停滞和衰退。不夸张地说，中国将面临世界上最严重的低生育率危机。

人类社会的另一件大事是中国的崛起。中国经济过去几十年取得了令人惊讶的成就。1980年，中国的经济体量只有美国的6.7%，到2021年，经济体量已经达到美国的77.3%，并且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人均国民总收入也从1980年的不到100美元，增长到2021年的1.24万美元，接近高收入国家的下限标准。按照目前的经济发展态势，中国可能将在未来10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

更令世人关注的是中国在创新领域中的迎头赶上，其进步速度甚至比GDP（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更快。如图0-2所示，2010—2020年，中国在研发领域中的总支出几乎每年都以10%以上的速度增长，远超同期GDP增长。

有些经济学家预测中国的经济将继续快速增长，甚至到2050年，经济体量会达到美国的两倍，这不是天方夜谭，因为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4倍，只要中国的人均收入达到美国的50%，或者说大约是韩国的水平，GDP总量就会是美国的两倍。历史上，中国GDP曾在最兴盛的时期占了世界GDP的40%。如果中国的经济总量远超美国，将彻底改变世界政治的格局。如今的中国已经让占据世界经济和科技老大位置多年的美国倍感压力。

关键的问题是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还能持续多久？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预测中国未来的创新力，因为创新力已经成为国家竞争力的关键。那么，低生育率将如何影响中国未来的创新力呢？为什么说人口是创新力要素里面基础性的要素？

要回答这些问题就需要介绍贯穿本书的创新力模型，其可以用以下公式来表示：

人口数量×人口能力×（内部交流量+外部交流量）=创新力

首先，本书将介绍创新力模型中的人口数量和相关的规模效应。一个人口大国有巨大的市场和庞大的人才池子，相对于人口小国，有很多无法复制的优势。当然，这种规模优势在不同行业中的展现形式不一样。有些行业的这种规模优势比较显著，有些行业的规模优势就没有那么显著。不同类型的创新，例如人工智能、互联网平台，也会有不同程度和形式的人口规模效应。本书将解答一个人口大国，在哪些创新领域会具有人口规模优势。

其次，本书将介绍创新力模型中的人口能力和老龄化效应。本书着重分析创新力和年龄的关系，详细分析老龄化如何影响整个社会的创业精神和创新活力。我的研究表明，老龄化对创新和创业的负面影响可能是巨大的。通过分析日本和其他发达经济体的数据，我发现在人口老龄化的国家中，创业活动要稀少得多。例如，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的人口老龄化急速加剧，其创业精神和创新能力持续下降，经济也在过去30年中持续低迷。

本书还将分析内部和外部交流强度如何影响创新力：从增强外部交流的角度，讨论国际交流和创新的关系以及相关政策建议；从增强内部交流的角度，分析人口聚集效应，以及相关的城市化政策。本书会解答一些普遍关心的问题：为什么创新活动集聚在大城市？大城市对于创新型人才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中国的大城市人口是否太多了？房价是否太贵了？

本书还会分析人口对经济其他方面的影响。从200多年前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到最近全球变暖的讨论，有些经济学家担忧人口增长所带来的资源枯竭和环境恶化的问题，本书将讨论人口和创新如何影响资源和环境问题。另一种担忧，是人口相关的养老和失业等问题。主流经济学观点认为，老龄化最主要的影响是一个公共财政问题，因为大量的老年人口会给公共养老制度带来沉重的负担。本书也将讨论人口和创新将如何影响养老、失业、贫富差距等问题。但本书的观点是，和这些方面的影响相比，人口对创新的影响是最为深远和最具根本性的。

本书还会详细分析、预测几个大国的创新力和人口形势，以及这些国家的人口政策。当然，介绍其他国家的人口政策的目的是为设计中国的人口战略提供参考。本书将在第四篇和第五篇详细分析中国的经济和人口问题，并给出具体的应对低生育率的政策建议，其中包括鼓励生育政策，教育减负的政策，城市化策略和移民政策，等等。

本书的结构如下：

• 第一篇将用创新力模型来分析人口和创新的关系，并分析影响创新的4个最重要的效应，即人口规模效应、人口老龄化效应、人口聚集效应和人口流动效应。

• 第二篇将介绍世界的人口趋势，讨论人口如何影响经济的其他方面，如公共财政、失业和通货膨胀等，澄清人们对人口、经济，特别是对资源和环境等领域产生的误解，并且介绍移民对经济的影响和相关政策。

• 第三篇将探讨未来世界的几大主要经济体的人口形势和创新力预测，所涉国家包括日本、中国、美国、欧洲的几个大国和印度等。

• 第四篇将展望中国的经济和创新力，以及低生育率对中国创新力和中国经济的影响，同时通过对中国生育成本的分析，来预测不同政策假设下的中国未来人口。

• 第五篇将讨论中国的人口战略，分析世界各国的人口政策并提出中国未来的人口政策建议，其中包括财政补贴等降低生育成本的政策建议，还包括教育改革、城市化策略等方面的政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