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资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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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杀机(上)

和许多比赛一样,先是小试牛刀,然后正式决斗,最后进入互动环节。

以往,辩宫互动一样庄重严肃,仪式满满,但今天不同,主题是招聘人才。

现场热烈,欢快。

高兆看到弓子闪了进来,一路神情警惕,目光如鹰如隼,不断扫视人群。

所幸现在是互动环节,他的进来很突兀,但能够接受,因为他是高兆的贴身护卫。

“主公,宫外发现虫子。”弓子近前低语。

“虫子终究是虫子,见不得光,去吧。”高兆说着,不时朝与他目光相遇的学子拱手微笑,回礼。

弓子重重点头,迅速离开。

此时人海里响出越来越多疑问:“高卿,什么时候开始报名?”

他们急着要应聘,更想去樱城看看。

“三天后,菑鲁田庄。”高兆笑容灿烂,仿佛刚才弓子没有进来过。

有人不解,为何不是明天开始,甚至是今天。

高兆解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鹰初长,展翼千里,请与家人商量好。”

不是要他们愚孝。

在这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读书是一件很奢华的事,举全家之力甚至是全族之力才供养得起。

另外,能进入稷下学宫的基本上是世族子弟,哪怕是寒衣庶士,背后都或多或少有些故事。

他们的命运并不属于自己。

他们的背后有着太多殷切和寄望。

高兆认为,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拐走。

人也应该要感恩,他们得对家人,对族人,尤其是对父母,对妻子儿女,好好解释,有声交待,有个慰藉。

这需要时间。

很多人心有感触,默然点头,或朝他拱手致谢。

但人海始终不愿退去。

他们都想和高兆这个“学术大师”,商家祖师,能有几句交流,虽然他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年轻得可怕。

但这又如何,在稷下学宫里就从来没人在乎年龄,只看学问。

五十年前就有一个名叫苏秦的年轻人,二十五岁兼佩六国相印,列坐诸侯,让虎狼西秦不敢东出函谷关十五年。

那是一道属于年轻人的荣光,万古难见,它就像长夜里的一盏烛光,照亮着无数学子披荆向前的道路。

他们对哪怕只有一点征兆的圣迹,都会趋之若鹜,甚至飞蛾扑火。

他们脸上洋溢着狂热。

他们想近距离一睹高兆的容貌,甚至是照面行礼,可以的话能说上几句话。

到得最后,高兆不得不决定先行离开。

“高卿?高公子!”

在人海之中,高兆似乎听到自己的对手苏德润在叫喊。

他扭头望去,那苏德润果然在人海之后跳着跳着,不时露出半个头,在朝他举手,焦虑,锁眉,欲言又止。

高兆于是示意鲁懿停下,让他苏德润过来。

近前,他却仍然欲言又止,还脸色阴沉,左顾而右盼,最后低侧了头,始终没有一句话。

没人看得懂他想干什么。

但高兆微笑了笑,还摆手止住他,表示他不用说出来,“我明白了,谢谢。”

他惊疑抬头,眼睛凝视向高兆。

“铁可折,玉可碎,海可枯,不论穷达生死,直节贯殊途。

若在这里感到窒息,就到樱城来吧,那里空气清净。”高兆发起邀请。

人群为他前几句喝彩,苏德润显然听懂了后几句,他顿时瞠大了眼睛,脸色也从焦虑转为震惊,再到凝重。

他转身离开,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莫名其妙。”

“他是不是受不住打击,傻了?”

“在辩宫失败很正常,何至于此!”

人群发出窃窃议论。

荀子坚持要送。

于是在黉道上,高兆坐着轮椅,鲁懿推着轮椅,旁边跟着祭酒,三人缓缓前行。

画风有些新奇。

新在荀子除了齐王,从来没送过人到大门,奇在三人一路安静。

“苏德润是纵横派少有的天才。”

黉道过半,荀子终于开口。

高兆明白他的意思,他对苏德润今天的虚佞行为感到惭愧,失望,还有深深的不解。

高兆给出答案:“若他心无旁骛,我绝计嬴不了他。他被人迷失了方向,所幸心中还坚守有一道光,没有完全熄灭。”

“今天你们应该是首次认识。”荀子表示更加不解了。

“在雒阳,我有一个敌人,一个一直潜伏在暗处的敌人,一个强大到现在我都招惹不起的敌人。他们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出动了,跟来了临菑,发动他们在临菑的盟友冲在前面。”

“原来如此。”

以荀子的阅历和智慧,瞬间就明白了。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高兆也跟着仰望苍穹。

来时尚有几片云彩,现在厚云如絮,才午时就天色阴沉得像黄昏。

遥远天际,有几缕天光透过云层洒落,很美。

配着两边陈旧屋舍,荒凉美。

“那些光很远,照不到这里。”荀子苦笑。

高兆明白他的担忧,远水救不了近火,也跟着苦笑:“他们对我的生意,我的身边人,都不会感兴趣的。我若身死,便会一切道消。”

荀子蓦然望向高兆。

许久,他却是摇头。

他俯身靠前,声音压低:“不,你若身死,便真的会一切道消。”

高兆愕然。

两道原本相隔两千多年的目光,此时相距不到两尺。

高兆很快就点头承认:“大人您说得对,单是在临菑,他们便不会放过我播种洒下的一切。”

荀子却还是摇头,凑得更前了,声音也压到最低:“你的敌人不仅有引你来临菑的敌人,从雒阳跟来的敌人,临菑的太史后胜,还有齐宫里的君王后,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齐境的。”

高兆微微失神。

荀子的话大大出乎他料想。

霎那间几股寒气从脚底涌向天灵盖,再四散传到四肢。

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四个敌人,真热闹啊!

他仍然望着天空。

乌云越来越密了。

好像要下暴雨了。

轮椅颤抖了下,显然鲁懿也被吓到了。

“大先生,她非常重视高卿的生意,尤其是百货商场,非要任他做客卿,更调出五万大军助我们救出鲁公,怎么会?……”

他鲁懿不知道的是,高兆当时在宫里还亮出六重身份:周国东室谒者,雒阳樱城城太师,上清观金谷真人,平原君幕僚,信陵君从将,应侯舍人子。

不然他肯定会说:她怎么敢?!齐王还没有死呢!!

但高兆摆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朝荀子重重揖礼:“谢大人提醒。”

“请好自为之。”荀子郑重回礼。

请字特别重音。

高兆这才明白过来,荀子坚持要送自己出门,是要一个承诺:保护稷下学子安全!

因为敌人是君王后和大司空太史后胜。

在齐国强大到无人能敌。

“高兆一定会顾及大家安全,即使身死也绝不拿他们去冒险,更不会拿他们去做掩护,当挡箭牌!”

“谢谢。”

荀子很欣慰地笑了。

他久久望着高兆,目光温和,慈详。

仿佛在看自己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慨而笑:“鲁公说得没错,得此义子,此生无憾。”

笑着笑着,他又严肃起来:“他一回到临菑就来找我,说要招稷下学子去雒阳,我拒绝了,还很生气。

我问他:你鲁仲连是商人,认的义子是驵侩,却一个拒受千金,一个倾尽财物救济流民,这不是商贾驵侩的逐利本性。

当时我认为你俩是为了名。

但后来想想又不是。

鲁公说降河东收下千金,你高兆忙碌生意,四处树敌,这都不是为名所为。

几天前鲁懿为救鲁公围杀你,被你以天下大同说动,今天听你阐述商家之义,的确是为民重,为国重,唯君轻。

可你直到现在都只是为樱城,何来民重?何来国重?何来天下大同?

鲁公说他不知道答案,他现在只为你,为了你就一切都是对的。

他说如果你在,就一定能给得出答案。

我想问:你图什么?真在践行商家之义吗?”

三人再次缓缓前行。

他的问题换种说法是:你大言炎炎地说这一切是为了天下百姓,却所作所为都局限在一方领地,若真为百姓,真为天下,应该左辅右弼,出将入相。

这是这个年代的人的局限。

不,这是直到剪去辩子之前,所有人的时代局限: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高兆感叹了口气,自己说是为了天下,却一直自营自利,的确很矛盾。

他许久沉默。

不是给不出答案,而是想起了那句话。

那句话胜过千言万语,那句话胜比千军万马,那句话能降服所有士子。

高兆原本要作决战用的。

但现在,不得不用了。

杀机重重,天罗地网。

不是决战是决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为星火,可以燎原。

民重,国重,唯君轻,天下大同!”

空气陡然凝结。

轮椅霎那间颤抖,然后嘎然停止。

荀子的脚步顿时僵硬,止步不前。

他嘴巴微张,望着高兆久久没能言语。

他不断重复,一直默念。

渐渐地他眼中光芒越来越盛。

最后,他将所有的感情和表达,融聚在一起,朝高兆行了个天揖之礼,感慨道:“真了不起啊,你比几十年前那个年轻人要了不起许多。

他二十岁闯辩宫,是纵横自己。

你十六岁进辩宫,为燎原天下。

你真的很了不起!”

“樱城的空气真的很清新。”高兆挥了挥手,带走所有云彩,包括苍穹上方那最后几缕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