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名
雪一边扫着楼梯上的灰尘,一边来到了三楼。这层有住户敞开了门,屋子里向外弥散着酒气。
这里的夜晚,酒是很好的取暖饮料,也能麻痹痛苦的神经。但他,或者说她——不喜欢这种廉价刺鼻的气味,索性拉高了自己的领口,将半张脸隐藏在袍子下面。
相比于以前,这几天的风沙更大了,的确像是寒潮来临的前兆。站在一楼的门口,地上铺满了沙粒,有许多深嵌在那张扁扁的羊皮地毯上。她把地毯拎起来,提到门外的墙上用力敲打,霎时间尘土飞扬。
“你真细心,我采购回来的时候会注意不弄脏它的。”
刚刚四楼屋子里的那个人已穿戴整齐,用温柔的绿眼睛望着她。见她也注视着自己,微笑着道:“早上好啊~‘雪’,是这样发音吧…我叫修,是这里的厨师。”说完,便礼貌地侧身,走出门去。
雪点了点头,既是招呼,也算做回应。
望着修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雪感叹道:相比于老板和卡索,这位没那么高大,显得亲切许多。
擦掉了吧台上的水痕,拔掉长凳上的毛刺,雪在仔细思考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也许是因为清晨的缘故,住店的客人们多数还没有醒来,此时还没有需要收拾的房间。
见雪抱着扫帚坐在长凳上,瑞德森从吧台后面缓缓抬起头,打了个哈欠。他魁梧的身形让雪总是担心他在楼梯上撞到头。
“你有信仰的神灵吗?”他望着外面仍然没亮的天,决定和这位新员工讲一会儿闲话。
“有吧,我曾信仰故乡的神。”雪望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但是现在,我已经背井离乡了,也算是没有信仰了。”
“原来如此。那么,你有兴趣和我聊聊你们的神吗?”
“嗯。祂的名号是句芒,象征着春天,我所在的国家曾被称为春之国。可惜,我离开故乡的原因,就是因为再也等不到春天到来。”
“原来是这样…你们的神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相信祂会归来的。”
雪想起那些永无止境的冬日,看向了地面,那里躺着一小堆从门缝挤进来的黄沙:“或许吧,可是祂的信徒们已经背弃祂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有兴趣猜猜我的信仰吗?可以透露一点点,我不信仰纯白女神。”
“在这片地方,不信纯白女神的人很少见。你…信的是烈日?”
“再猜猜。”
“抱歉,我对沙海上的神祇知之甚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祂不是沙海中的神灵,祂居住在森林里,给森林带去火焰一般炽烈的爱。如果你也想信仰祂的话,我很愿意客串一下传教士的身份。”
雪笑着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虽然自己的信仰名存实亡,但远远没到需要改信其他神灵的地步。
“那真是太可惜了。”瑞德森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你们会称祂爱神吗?”
“是的,在祂的指引下,我遇到了此生最挚爱的人。”瑞德森琥珀色的眼眸闪着光。
“嗯…是你的妻子?她也在这里吗?”
瑞德森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耳廓微微下压,道:“我们在一场沙暴中走散了。变革之地是距离那里最近的绿洲,这就是我停留在这里的原因。”
雪的余光扫着旅社古旧的装潢,心里已经明白了很多事,但还是微笑着:“她一定会找到这里的。”
“当然了,她可是最棒的沙漠商人。”
瑞德森举起杯子,仰头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嘴巴里。
“年轻人,喝酒吗?”他扬起酒杯,向雪的方向举了举。
“我还没喝过这里的酒。”雪回答。其实她喝过一点沙漠商人卖的烈酒,但是不喜欢那股辛辣的味道。不过,如果这和故乡的甜果酒差不多的话,她不介意去尝试一下。
“尝一尝吧,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你忘掉很多烦恼。”
雪接过他的酒杯,发现瑞德森给自己留了一点。
这股液体微微辛辣,有股很浓的发酵面包味道。它的酒精含量不算高,味道也还可以。
“这是我们旅社自己酿的,叫‘麦田’。今天你要是闲下来的话,可以提一些去外面卖。”
这个名字很形象,让她忍不住想起,家乡也有一种香味很像这种饮料的烈酒,名叫“丰收”。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材料的话,也许可以在沙海的这一端复刻出当年的“丰收”。
可惜,变革之地的植物种类有限,这里酿酒多半只会用葡萄或大麦,没有果子。唯一和果酒沾边的,大概是沙漠香瓜酒,不过那瓜有毒,发酵过后,喝下去仍然让人胃痛。
“老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了,他们也都这么叫我。”
“我想了解了解我的同事们,比如,我刚刚见到了卡索和修。”
“除了我,你在旅社还有三个同事……卡索会帮旅社贩卖货物。你知道的,变革之地常有商队经过。他们有时会把难出手的货物留在旅社,我们帮他们卖掉,并从中抽取一些金钱作为报酬。必要的时候,卡索也会成为我们的保镖。”
“他很会打架?”
“嗯,大家都这么说。听说他以前是个大冒险家,哈哈。”瑞德森笑了笑,继续说道:“修是我们的主厨,他的手艺很棒,常常给旅社带来意想不到的贵客。噢,差点忘记说了,‘麦田’就是他的作品。”
“还有一位你暂时没见到——她会些医术,平时很忙的,基本不在旅社里面常住。她叫音,是个女孩,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了。她唱歌很好听,有许多人来这里听她唱歌。”提到音,他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这个沧桑男人难得露出了一点自豪的表情。
“真想快点见到她啊。”雪俯下身,用手腕撑着自己的下巴。
“现在该你讲讲自己了,年轻人。你是从哪里来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沙海的原住民。你那蓝金异色的眼睛,看见就会让人立刻记住。”
“我从沙海的另一侧来。”雪又重复了一遍昨天的说辞。
“你们那里的人也都是异色的眼睛吗?”
“不是的,只是我比较特殊。”雪回答道。“不过确实有和我一样的族人。”
“很有特点。”瑞德森称赞道。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刚来变革之地吗?”他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
“我从另一个绿洲过来,路上遭了沙匪,商队货物被抢了一部分,来这里补货。”
“你不和他们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我不是他们商队的人,而且变革之地离河床更近,盐和水更充足。”
“明智的选择。”瑞德森从吧台后面走出来,在雪的肩膀上拍了拍。他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瑞德森去抱了一陶罐酒,把自己的酒杯倒满,再次坐在吧台后,目光盯着逐渐泛起光亮的门缝。
这片沙地上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刨根问底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这是连初来乍到的雪都理解的道理——何况是在变革之地驻扎了多年的瑞德森。
楼上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看起来,歇脚的旅者们即将再次出发了。
瑞德森端起满杯的“麦田”小嘬一口,露出惬意的神情。
“去吧,把他们的房间清理一下。以前这些活,可要我亲自干的,哈哈。”
雪微微一笑,拿着袋子和扫帚,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