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序
你们的喜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一九八四年我退休离厂,随即在上海电视台译制部又工作了差不多十年。九五年我老伴做心脏手术以后,我就基本不再工作了。后来我们迁居杭州女儿家,就彻底淡出了配音圈子。
那时,偶尔看一部译制片,总是质量很差。与朋友相聚,难得谈起译制片来,也常常是不如人意。可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何必“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所以当我听到朱军在《艺术人生》中,当着童自荣的面,不客气地说“反正我现在是不看译制片的”,我也觉得“理当如此”。
二〇〇三年,在离开配音圈多年之后,我看到《中国电视报》谈及《虎口脱险》:“感谢上海电影译制厂,感谢配音演员,感谢八十年代”,我真的被触动了。我完全没想到,在二十多年以后,居然还有人以这样热情的语气谈到我们。
再以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报纸、杂志以及电视、广播谈到了我们,采访了我们。知道了,时至今日,仍有那么多观众怀念着我们,爱着我们,把我们当年的作品一遍遍地拿出来看,一遍遍地拿出来听。他们说:“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看到此,我不禁热泪盈眶了。
观众孙洁说:“并未走远的八十年代,那些美好的声音回旋于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响彻我们的灵魂。那时候,神秘的上海电影译制厂是一个存放我们无穷想象和美丽期许的港湾,因为那里有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我还在中国配音网上看到网友为邱岳峰和毕克建立的“墓碑”和“纪念馆”。有的网友在上面写道:“很多明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失去了光华。可是他们的光辉却渐渐被后人发现,这就是他们的魅力。”
还有一位叫“塞上春风”的网友,给我写了一首藏头诗:
苏醒寒冬惟春意,
秀美乾坤可叹时,
大气堪把山河画,
师法天然能自知。
风华不任沧桑改,
采撷群芳趁露湿,
依稀仍忆韶光曲,
旧日琴筝意迟迟。
我看了,首先感到非常愧对这位网友,不是媒体和网上对译制片的怀念和赞誉,我早已淡出这个圈子,不再关心这一切了。我总说是观众朋友们又把我从坟墓里挖了出来。尽管我对将来信心不足,对现状又深感无能为力,我还是非常感谢朋友们的厚爱。因为,译制片到底是我们为之耗尽了一生心血和精力的事业。
观众史航曾在中央台《记忆》节目中说:“上译那帮人,也买大白菜,骑脚踏车,打月票上下班,开小组会,读报纸,他们活得跟每个中国人一样,为什么他们能进入《简·爱》的空间、《战争与和平》的空间、《悲惨世界》的空间?他们读过的小说,其实大家都读过。那帮人脚跟站在中国土地上,但另外又过着属于云上的日子。”这样的夸奖,真叫人受宠若惊。
去年夏天,施融回沪时,配音网为他召开了一个“施融见面会”,同时也是“配音艺术家与网友联欢会”。我和富润生、曹雷、童自荣、狄菲菲等人都参加了。沈晓谦专程从哈尔滨赶来了。尚华因当天早上心脏病发作未能来和大家见面。小狄因工作繁忙只和大家一块吃了一顿饭,拍了两张照,也未能和大多数人见面。许多网友不远千里汇聚到上海,有的来自河南,有的来自江西,还有的来自深圳……一些不能亲自到会,只能通过手机与现场联系的朋友更是遍布全国各地——沈阳、大连、海南岛、天津、北京……还有远在法国和英国的。他们既是我们的影迷,也是我们的知音,更是我们事业的坚定的支持者。尽管他们知道,目前的译制事业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低谷,但仍然表示要把译制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永远爱护它,为它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哪怕剩一个人也不放弃。
有的朋友为施融搜集了他所有配主角的电影海报;有的朋友特地从海南岛赶来参加童自荣的朗诵会;有的朋友因为尚华去年冬天做了心脏手术,今年春节特地约好了从天南地北一块来到上海,其中一位叫刘毅的朋友,从伦敦回国探亲,也专程从青岛赶来,只为看尚华手术后是否恢复了健康。他们利用周六、周日两天假期来到上海,只来得及跟尚华以及我们几个老演员吃一顿饭,就匆匆赶回去了。
网友们知道我和刘广宁有联系,寄了许多怀念她、赞美她的文章,要我转交。文章的总标题,就叫“献给我们的公主”。
他们不仅怀念邱岳峰、毕克、李梓、刘广宁,也没有忘记配戏不多的周瀚、戴学庐等人。他们不仅对《简·爱》、《尼罗河上的惨案》、《虎口脱险》等影片珍爱有加,即使对《天鹅湖》这样一部小小的动画片,也那么念念不忘。他们说:“看了童自荣、刘广宁配的《天鹅湖》,才知道王子和公主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还有的说:“那两个小松鼠,简直可爱得没法形容。”
网友“怀念上译”写的有关我厂为《少林寺》配音的文章,是那样细致入微,几乎把每个配音演员都谈到了,从杨文元的方丈、于鼎的僧值、盖文源的师傅、童自荣的觉远直到没有几句话的众武僧。连哪个小和尚是施融配音的,哪个是杨成纯配音的……她都分辨得一清二楚。她还说到我们为打斗配的喊声,从单人练武,二人对打,到群殴场面,都有不同的层次,而且那么逼真。她说:“我真怀疑,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平时就是经常在街上打群架的。”我在电话中跟她说:“我们当年一点一滴的努力,你都体会到了。我们当年喊哑了嗓子,真没有白喊。”
由于越来越多的观众想看我们当年配音的老片,引发了一场淘碟的热潮,反过来又促使碟商出了更多的老片。很多碟片还特别标明了“上译经典”。甚至过去从来没有上演过的内参片,也以碟片的形式跟大家见面了。成都的一位观众朋友把自己拥有的六十几张影碟称作他的“无价之宝”。一些留学生和长期在海外定居的华侨,也都会在离开祖国时带上一大批碟片,以便到国外和朋友交换着看。所以我认为,近年译制片走向低谷,和大多数人提高了英语水平是毫无关系的。
观众喜爱我们的作品,就是对我们最丰厚的回报。那是多少金钱也买不来,任何奖项也代替不了的。我们曾经的辛苦,曾经的委屈,都不值一提了。
苏 秀
二〇〇五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