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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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妥协

此粒和儿子的码重新恢复了球场的颜色。

新华,月薪微薄的办公室小角色。比起收入,新华的眼镜厚度却不微薄,他的晶状体曲度越来越大。

新华期待他的尤里卡时刻。世界上好的作品太少了,作家们创造力一直很弱。

新华对世界文坛非常失望,懒得评价了。他只分析自己。新华渴望创作出伟大的作品,或许他已经创作出来了,就隐藏在那二百万字里。他渴望创作出不断得到读者解释的作品。渴望身上具有神性。新华的作品不能用时间和空间来衡量,被埋没再正常不过。他描写世界的本质,摒弃小里小气的东西,这些不是用短期效应来衡量的。新华的作品能给自己带来好运,虽然他爱吃豆豉凤尾鱼罐头,但他连翻身的想法都没有。新华笔下的小人物藏匿、妥协、承受、不反驳、身在食物链底端、够不到成功的枝头,有些被砸得粉碎。

阿根廷会夺冠吗?阿根廷小组赛第三场,阿根廷更为专注,尽管上半场是波兰门将的表演。阿根廷的价值立场没有退却,他们彻底摆脱了第一场的病症,进攻多元。

梅西无疑是主流球员,他已成为世界性的球员,他对足球的判断力在上升,这是梅西哲思能力的进步、审美能力的进化。阿根廷队,灵感无处不在。下半场新鲜出炉的进球让人们很快便忘记了梅西那个失败的点球。不要着急,阿根廷队会进球,新华心领神会。

波兰队的反智倾向越来越突出,从球员变成走神的看客。波兰队走进了读图时代,球员的作用微乎其微,似乎他们即将要不承认自己是球员了。这和过去我们所了解的波兰队不一样了,他们的精神已经侏儒化了,拒绝做胜利的代言人。

阿根廷队呈现出的对球性、比赛、夺冠的追求,呈现出一个胜利的故事。

新华也胜利了。他从后面搂住此粒,此粒的卷发像孩子的手。此粒没有拒绝。

泪点低可能是因为大脑太发达,新华看到春天的新芽也想流眼泪。是他大脑中的镜像神经元太多了吗?恭喜新华,他可以用眼泪来治愈自己。

麒麟大口茶,口感糯糯香。新华用雨花茶和柠檬制作出了同样的口感。这最特别的茶,原来普通得这样空前绝后。这不是一个预先被设定的结果,而是后天简单相加的口感。

1979年1月,新华出生,又瘦又丑又衰弱,两岁患了严重的痢疾,拉得性命垂危。于是新华没有被强行断奶,而是吃到了三岁。危在旦夕的是,新华在精神上竟奇迹般地一直没有断奶。身体的虚弱并不影响口齿的伶俐,新华经常学着大人说话。强烈的表达欲让新华爱上了书,这样他能说得更有道理。新华渐渐确定,没有任何东西比书更重要。是让新华成为了自己,我到这个世界上干什么来了?新华可以更好地处理这个矛盾。

这两周以来,封控,曾被新华和此粒反复提起。躁动不安的神经变成了风暴眼,但出去真的安全吗?一些危险而隐秘的角落链接起无数的顾虑,让新华和此粒心头紧了又紧。伤口、幽谷、离散,最后只有直面一种选择。

生活没有台本,到处凶险万分,那么多的不确定纷纷开门纳客。遗忘正在加速。

核酸一词蔚然成风,但大众并非清晰知晓,这是一个具有浓郁特色的现象,虽然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

不谈这个话题了,它凝聚和支撑不起《几周》。

《几周》的主题繁杂无矩,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独一无二的普世主题。破一破对主题的认知误区,从《几周》开始。

凡人皆需侍奉,侍奉的,是文学。

今天没有阿根廷队的比赛,但今天有一个穿越者。

穿越剧的题材非常火暴,一种代入感从电视剧奔向了现实的夜路。一个古代人穿越到离新华五米远的地方。这个人肯定会无法融入当时的环境,他持剑惊恐地望着街道时停时走的汽车和一切让他吃惊的东西。这样的剧情会让新华感到新奇。

新华跟着这个人,穿过梅营村,走上菌乡大道,左拐进入一个陈旧的小区。

新华憎恶这样的小区,更加憎恶小区里幽暗的两居室。古代人掀开被子,被子里有两个胖子,他们光着身子搂抱在一起。这两个人新华都认识,男的叫李文斌,女的是此粒。新华在怒火中烧的同时决定要做些什么。他把一支尖利的铅笔插进李文斌的耳朵,李文斌大叫,此粒瑟瑟发抖。

新华思考这个世界,思考自己,思考李文斌,思考此粒。他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他们,完全就是一个偶然。人的存在是虚妄的,我们处在一个我们既不能创造也不能选择的世界。也许,戳伤李文斌并不是新华的选择。李文斌差点被死亡召唤,这让新华不禁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不幸横死,此粒会怎么样呢?新华可以想象她参加葬礼的样子,一个简陋又寒酸的仪式,在某个可疑的殡仪馆的地下室举行,她不会掉下一颗真实的眼泪,兴许会发笑。

新华希望此粒出轨,尤其希望她彻底出轨。这样新华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峰顶,得到绝大多数人的同情和支持。

新华家里来了一位自称毕业于上交的长者,满足都是育儿心得。这没有丝毫营养的口若悬河让新华想起了三和大神。干一天玩三天,过着致黄昏的日子。在幽径,不顾刺肤的麦茎,只顾漫步踏青,沁凉渗入脚心,大神沉默如金,无边的爱泛自灵魂,好像欢乐的波西米亚女人。不要嘲笑三和大神,因为三和从不嘲笑新华。

你不嘲笑人家不等于人家不会骂你,此粒骂新华,大得得的。

韩国队赢了葡萄牙,两个进球都不精彩。

打工打工两手空空,抓在烂尾房里的三和大神感叹。

新华吃了点辣牛皮,喝了一瓶啤酒,心脏又开始咳嗽起来了。他不是狠人,他比狠人多一点。他没有多少实力,但还不至于住挂壁房。

阿根廷淘汰了袋鼠军团进入八强,新华给物业公司交了三千八百大洋。

阿根廷,告诉新华他心中的秘密,那个燃烧的太阳等待着飞来的大力神。歌儿,献给长眠的马拉多纳,歌儿,献给梅西的卷发。卡塔尔的天空向决赛体育场移动,柔软的草地,阿根廷的脚步在上面踩过。

梅西的小碎步和贴地低射又发挥了积极作用,第一个进球让袋鼠军团先洗了一个水蛭澡。梅西又笑了,你来赛场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和你心上的人,一起为我鼓掌。梅西,朦胧诗足球的代表人物,天赋异禀。梅西在绿色的纸上可以随便写、随时写,占最好的位置写。看阿根廷的比赛,新华像参加一场狂欢聚会。梅西一段一段地写,不觉得费劲。梅西的书,自己是主角。这虽然有点奢侈,但他写得很顺。足球没有初稿和第二稿,只要动笔机演示定稿。阿尔瓦雷斯是第一男配,他进了第二个球。梅西延续了自己不是孤单英雄的风格。如果要分两个章节来写,上半场应该叫《杀人者》,下半场应该叫《十一个阿根廷人》。梅西在一百分钟内写成,没有提纲,但底气充沛,新华想,梅西决下来要写什么故事呢?是不是该写一下袋鼠军团了?

新华喝了一口挂耳咖啡,然后回来继续读。他想做点夜宵,来点鲈鱼、一小块牛排,一小盘炸土豆,再加一瓶勇闯天涯。梅西倒着小碎步又突破了。紧接着掌管比赛的变成了袋鼠军团,阿根廷门将目送着皮球入网。阿根廷难道想歇上一会儿吗?

你为什么不试着再进一个呢?新华问梅西。我倒是想再进一个呢,梅西说。扯淡,新华说,你能进一个就不错了。我下一场试试,梅西说,我累了。写这么一个小故事你就累了?新华说。梅西不再说,他在场上慢走。

作家停止观察就没戏了,梅西必须有意识地观察,一开始可能是这状况。但后来,他观察到队友的位置很好,梅西做球,饭喂到嘴边,队友却吃不进去。梅西用所知所见删去了这一段。

梅西受制于自己既存的完美杰作,他现在要学着另辟蹊径。他试着把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删去,比如劳塔罗,他没有难以置信的好运气。梅西重新又开始尝试自己射门,但他传达出的只有射偏。梅西仍然将叙述的重点放在自己球队的进攻上,运气在阿根廷队这一边。他们守住了二比一的比分。在这一片水面上,阿根廷叉住了胜利的鲸鱼,没有让它逃走。梅西把这些都写进了小说。他对庆祝的部分略去不写,还不是时候。

此粒会不会把《几周》烧掉?或许会的,新华希望这样。此粒最担心新华成名,成名后就会出轨。新华怎么可能出轨?他连护照都没有。

连续晴了两周,今天终于降温。气温的骤降让新华感觉天气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在新华眼中,天气是个非常复杂的东西,但他看待天气的方式却又很简单,对于他来讲,再复杂的天气也不过是一篇小说就可以诠释的。

新华恢复了上班状态。这个小公务员,诚惶诚恐,担心自己因为一个喷嚏会得罪一位将军,会在惶惶中暴毙。新华怕自己隔离造成将军的不满,已经做好了道歉六次以上的准备。将军会大发雷霆,直接叫新华滚出去。新华的奴性出于他的卑微,一个小小的三级主任科员,没有荣华富贵,他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处于不安和担心被报复的状态,怕自己的卑微位置不能自保,怕人际关系恶化。新华拘谨、痛苦甚至恐惧,他就是切尔维亚科夫。

新华已经看不清楚自己几天后的样子,在众多的光芒中,新华找不到自己。
未来,新华会自己把自己送入空门,在世人眼中,新华已经没了踪影。他羞于谈论自己喜欢什么,凡是新华喜欢的,此粒和别人都不喜欢。

同事的孩子在办公室里上网课,声音很大。新华为讨好那个同事,送给孩子一个小沙滩车,过了一会,小沙滩车又出现在新华桌上。新华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同事揪着他的耳朵,大喊着,我不吃这一套。新华流着泪的眼睛望着自己裹着泥浆的手。孩子的平板开始唱歌,节奏明快,像一个外国合唱团在天空里唱歌。朋友们,这不是幻觉,新华的手真的很脏。

新华在植物园终于见到了菩提树,树叶很普通,树干很特别,两棵并立,或许是一棵,新华不敢确定。能够自由自在地观察佛性奥秘的聪明人曾经在菩提树下顿悟,他运用自己的大智慧深入研究生命是如何到达光辉的彼岸。根据他的研究成果,新华理解了构成宇宙万物的物质和精神都是有形体,这些有形体随时都可以变为无形体,所以没有必要活得那么明白,没有必要去自寻烦恼,没有必要去惧怕死亡,没有必要去巧取豪夺。新华也悟出了一点点,让自己的心清净起来,没有挂怀,没有恐惧,没有杂念,最后迈向死亡。

明朝有一个大画家,是江夏人,他的父亲早逝,算他幸运,年幼时被有钱人收养。他像新华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写过一首诗:白头一老子,骑驴去饮水。岸上蹄踏蹄,水中嘴对嘴。大画家曾三次被皇帝召见,因为他会绘制巨大的山水画卷。他虽获皇帝赏识,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贪杯。甚至被皇帝传唤去作画时,也喝得酩酊大醉。他这种放荡不羁的性格与复杂的宫廷格格不入,最终被免去了画院的职务。最后大画家把自己喝死了。新华想把自己喝死,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死之前,新华要找一个孤岛,没有行人和飞鸟的声音,只有几朵不真实的花,新华希望愿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姓名,他走过的地方没有风,为了这迷人的静谧,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王国。放弃了实体王国,新华就只剩下文学王国了,他的文学王国建立在对现有写作秩序的瓦解之上,新华不依托任何死去的或活着的理论,不再试图给世界以意义。他的写作不存在内容,是一种纯粹的表演和操作。新华惯用交替、短路、反体裁等手段,使得《几周》的读者获得一种阅读的快感。

新华不会赚钱,做事不喜欢张扬,喜欢静不喜欢动,喜欢舞文弄墨,在羸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同样羸弱的心,追求幽默,

追求一种无为而治的境界。新华不许别人对他的小说更改一个字。不能说新华两手空空,他还有小说,但他的小说越走越远,一滴不剩。

新华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他对文学有自己形而上的理解,他不把社会的认可当回事,他只把文学当回事。

新华发现,眼睛闭起来和睁开的时候时间不等长。新华不是拜伦式英雄,他不是诗人,更不是为理想而战斗的勇士。他唯一能做的是在门首盘桓,学会如何忍受悲苦,叹惜往日的一切。当这个可怜虫闭起眼睛时,他能见到一个乐园,乐园里有一条幸福的船,但这一切都是短暂的。

新华相信生活作为整体将永远继续下去,但他永远不会对生活插入意见、偏见和流言。在一些可怕的不眠之夜里,新华会将自己融进写作,他将自己单独监禁起来。新华的寂寞之泉汩汩流淌,流到能够逃出这个世界的边缘,之后抛弃生活。

今日人下人,明日还是人下人。新华暂停了买书,他已没有了功名之心。此粒通知他,今天要买维C泡腾片。这是她的撒手锏,以此证明新华心里还有这个家。这让新华想起了梦中的掌控者,新华无数的错身都摆脱不了。那个掌控者头顶有绿色的华盖,发着绿色的光,但没有破坏宁静。这一幕减轻了新华对掌控者的反感。

新华的笔墨总是试图窥探自己内心的荒冢之地,同时尽可能准确地描绘他一人的容貌。新华的自尊、麻木、自轻自贱、自欺欺人一文不值。他虚妄的精神世界有着离奇的角度和众多的想法,就像极其丰富的下肢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