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凉山
驮队在兰州装载了药材、水烟、小百货、牛肉等货物,立即南下。宏娃媳妇搭乘驮队的骡子顺利回到了河州。
头人安排驮队在河州只能歇息一晚,补充货物之后尽快起程,时间紧迫快到年关了。
当天夜里,头人特许宏娃暂缓归队,于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左邻右舍的父老乡亲们闻讯凑过来看热闹、道喜。宏娃见状急忙将附近的亲戚朋友都找来,并郑重地宣布结婚的事。借此机会,请大伙吃个饭,热闹热闹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愿。
“百善孝为先”,宏娃的老娘多年来独自在家,多亏了街坊邻居们时常照应。现如今有了媳妇卓玛陪伴,境况大不相同,这也是宏娃作为儿子应尽的孝道。
短暂的歇息一夜,驮队从河州出发,继续向南行进。经由武都进入四川,当我们踏入广元的地界时,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各个关隘增加了驻军,处处可见调遣的军队。
头人预感大事不好,在脚户店歇息时打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虽说中华民国在南京成立,但天下的军阀从未停止征战。这段时间,四川军阀刘湘与国民政府任命的督军杨森之间水火不容。国民政府为了削弱四川军阀的实力,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在各方势力的怂恿下双方的矛盾火上浇油,一度被激化。刘湘被赶出了成都,恼羞成怒紧急调遣自已的嫡系部队,在川中各地重新燃起了战火。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顿觉新成立的国民政府竟然成了四川军阀开战的搅屎棍。此去四川定是凶多吉少,若是遇上激战的军队,驮队的货物很可能被没收充军,在这兵荒马乱的境况下,可没有地方讲理和讨要。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心生胆怯就此返回会被同行嗤笑。营商之道是不能走回头路的,脚户们有个密而不宣的传统,讲究茶马古道上只能勇往直前,否则就认为是生意失败,蛊惑人心,对驮队极为不利。与其这样踌躇不前,倒不如另辟溪径,绕道阿坝、甘孜等地。那里是藏人羌人聚集地,远离成都,军阀的战火也烧不到那里。再说了藏族土司与军阀派系之间没有利益之争,断然不会出兵参与军阀争权夺利的战争。
先前三帮、四帮的驮队也曾到达阿坝地区,但由于信息不畅通我们对那里的情况不得而知。天无绝人之路,现在的情形对于驮队来说不得不冒险前行,放手一博,没准还能开辟出新的茶马贸易路线。
没想到驮队一进入阿坝就遭遇冷门,这里的藏人和羌人尚处在原始的奴隶社会,没有人身自由只属于土司府或头人家的,终年以游牧为主,居住比较分散。他们的牧场随季节迁徙,逐水草而居。
初到这里没有发现大型的商铺,我们下了血本拜访了当地的土司和头人,三十多头骡子的货物免强销售不到五头。另据当地的藏人讲先前已有驮队来过了,显然我们赴了别人的后尘。
商品销售不容乐观,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沿着羌人的牧场继续向南行进。历时十多天,驮队走过无数的高山、丘陵和峡谷,大多数地方荒无人烟。每晚歇息只能露天宿营,骡子卸了货放到空旷的草地上吃草,幸好川西南的气候温润,我们的身体还能扛得住。遇到雨雪天气自然很遭罪,我们在靠山的地方或大树下搭个简易帐篷,凑和一宿。
来到甘孜地区,这里生活的人以藏民为主,但他们的生活和经济状况与阿坝地区不相上下。这里地域辽阔偏远,交通极为闭塞,普通的藏民除了牛羊外,手中几乎没有全国流通的硬货币,购买力极低。我们费尽周折在土司府和几家富户那里低价销售了四头骡子的货物。一时间,剩下三十多头骡子的货物成了压在我们心头的沉重负担,大伙一门心思想尽快卖掉货物,赶早回家过年,但现实却事与愿违。
当我们打算离开甘孜时当地的藏民纷纷围拢过来,看到我们陈列的各种货物样品赞不绝口,非常喜爱。头人灵机一动,花钱买通当地的藏族头人向他们宣告可以用物来换。这个办法果然奏效,附近的藏民拿了家里的糌粑、酥油、皮货、肉类等交换他们所需的物品,我们销售了三头骡子的商品,换些吃食以支撑整个驮队继续走下去。
前路茫茫且遥遥无期,许多脚户甚至丧失了前进的信心,难免心生报怨。
“我们的驮队为何不去川东?偏要来川西作死,这下子将近三十头骡子的货物砸在手里怎么办?”
头人听见大伙怨声载道,默不作声。他心知肚明这一路走来非常辛苦,只当是脚户们发泄心中的不满罢了。往前要走的路还很长,连他自己也拿捏不准,因此对谁也没有透露实情,只能边走边看。现在的驮队如同碌碡拉到了半坡上,上下都难,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
晚饭时分,我们将新近换来的货物暂且寄存在藏民家中,以便驮队返回时带走。头人特意借了藏民的一口铁锅炖上满满一锅羊肉,给大家改善伙食,以鼓舞士气。
驮队继续往南走进入凉山之地,此处位于川滇边界是古老而贫穷的彝族居住地。茂盛的草地上沼泽随处可见,驮队经过时脚户们提心吊胆,稍不留神就可能连人带骡陷进去,若是救援不及时就要长眠于此了。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星罗棋布,阻挡驮队前行。
幸好我们是茶马古道上的老驮队,好多脚户都是赶脚的老把式,他们各显神通充分发挥十多年来行走江湖所积累的丰富经验,以平安度过眼前的这点艰难险阻。头骡先行探路、标记,我们紧随其后扛着货,吆着骡子缓缓前行,顺利到达大凉山附近。
看到横在眼前高耸入云的大凉山,大气巍峨让人心生胆怯。翻越大凉山时,山下温暖如春下着毛毛细雨,到了山顶天气变化莫测,一会儿雷电冰雹,一会儿雨雪交加。这种鬼天气让我们彻彻底底吃了个透心凉,虽然身穿棉衣,但衣服里面浸着汗水,外面又淋着雨水,时间久了稍一停歇依然冻得直打寒颤。
此时,脚户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吃不消,却在一遍又一遍地清理着骡子身上的冰雪,驮队的骡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出了状况,一切行程必将夭折。
历经千难万险,驮队终于奇迹般地翻越大凉山,其艰险程度绝不次于蜀道难。这世上本来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自然会形成路。脚户们在没有向导指引,没有路线可参考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义无反顾地开创了一条新的茶马古道。
翻过大凉山,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纵横交错的山间梯田,炊烟袅袅的农家屋舍,好一派景色秀丽的田园风光。脚户们情不自禁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喜,顿时一片欢呼。
不到长城非好汉,现在头人预定的目的地就要到了。驮队终于走出了荒凉艰险的大凉山,他喜笑颜开,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殊不知他仅凭早年学到的一点浅薄的地理常识和手中的指南针,像只无头的苍蝇带领驮队在川西南摸索前行,能不能走出大凉山找到传说中的云南昆明,他心里也没底。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这些天脚户们忙于赶路,顾不上吃饭休息,时间久了会积劳成疾。头人当机立断吩咐道:“大伙都听好了,马上给骡子卸了货,放到山麓去吃草,选一处平坦的地方生火做饭,大伙都累坏了,好好休息一天。”
有人经不住内心的好奇,大声问道:“头儿,这是哪里呀?我们为何在这休息?”头人故意卖个关子,说:“大家猜猜看,谁猜对了就地休息,猜错了就去前面探路,向老乡打听去。”
有脚户说:“此处应是四川内江、自贡一带吧!”
“错了,错了,能差十万八千里!”头人反驳说。
“我知道,可能是云南的某个地方?楚雄或昭通”
“有点接近了,大伙继续猜,还有谁晓得?”
这时柳四有点不服气了,站出来说:“头儿,你光说我们猜错了,你说说这是哪里?谁又能证明你说的正确呢?”
头人看到有人正中下怀,于是一脸坏笑,说:“大伙都听好了,此处东边是昭通,西边是攀枝花,一路向南就是我们要去的云南昆明了。柳四,你年轻吃过饭带着猜错的他俩去探路,可要向老乡打听清楚了,以验证我说的对不对?”
这几个人心里很不服气,嚷嚷着:“我就不信,莫非头人上天去查看过?”
我也很好奇,头人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偷偷地问师傅,他却说:“头人是读过书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好好跟人家学,技多不压身。”
这里气候很温和,我们搭建了帐蓬,席地而睡。傍晚时分,探路的人回来了,从他们那惊诧的表情足以验证头人说的是否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