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到昆明
路漫漫其修远兮,任重而道远。昨天一夜的休整,让脚户们又重新焕发了活力。此处距离攀枝花不足五十里,但那不是头人预定的目的地。
一大早用过早饭,我们快速收拾行装,给骡子装载了货物即便起程。头人技高一筹多方打听到一条近道直奔昆明。他老谋深算货物只有到了昆明才能卖个好价钱。这一趟买卖若是不挣钱确实对不住脚户兄弟们,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走一趟。他谋划着驮队赚了钱,给脚户每人多发点,以提高他们吆骡子跑长途的积极性。
昆明名副其实的春城,这里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昆明是云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是我国南北交通的交汇点,经济贸易的集散地,是我国向东南亚各国开展贸易的窗口和桥头堡。
驮队满载货物来到这里,如同鱼入大海,鸟上青宵。只要是地道的北方好货,在这里都是稀罕奇缺的商品。头人不好漫天要价,先安排脚户们在骡马店住下,让骡子吃上草料。当下,派出人手上街去跑生意,先摸一摸这里各种商品的行情,初来乍到一切从长计议。
晚饭时分跑生意的脚户全部返回,头人询问了每一种货物的价钱及在本地的销售情况,以此为依据为驮队的商品做出合理的估价。通过脚户们跑生意对昆明各处商铺的摸底排查,头人锁定了十几家颇具规模的大商铺,为今后长期的商贸往来打下基础。
第二天,我们来到了昆明最大的集市——“金马碧鸡坊”,始建于营商贸易兴盛的明朝,是坐落于昆明城最繁华商贸街区的地标性建筑。集市的照壁上书“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这里不但是昆明城里牲畜、家禽交易的地方,而且是南来北往各种商品买卖的集散地。
三十头骡子的货物堆在骡马店,头人并不急于出售,而是让脚户们牵着骡子驮着货浩浩荡荡穿过集市,并行走于各大商铺之间,佯装成繁忙的送货场景。旨在向这里的人宣传实力雄厚的北方驮队来了,经不住好奇心驱使的大商家纷纷驻足观看,上前问价。脚户们预先定好的口径:“对不起,我们的大宗货物预定了大商铺,不对外零售。”
头人老奸巨滑,故弄玄虚就是压着不卖,吊着商家的胃口。他使用的是饥饿营销,放长线钓大鱼,等待实力雄厚的商铺东家主动上钩。
如此过了三日,头人查访了这里的每一家商铺,又使出了新招。在集市最醒目的位置花大价钱,租了一块地方摆上我们驮运的各种商品。集市上的商贩看到后一窝蜂似的围拢过来问价,准备购买,但头人吩咐脚户们只摆摊,不出售。他心里盘算着从北方千里迢迢驮运过来的稀罕商品,绝对不能只图省事,仓促便宜出手,这样只会扰乱市场,坏了规矩。
云南是个内陆省份多山地丘陵,高山阻隔,能打通兰州—阿坝—甘孜—大凉山—昆明这条茶马通道实属不易,如果不能与当地的商家发展长期贸易,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如果盲目出手,操作不当造成本地商铺恶意竟争,致使货物无法销售,几乎是堵死了在这里的营商之道。
我们连续多日在这里做足了宣传,毕竟年关将至货物紧俏。果然不出所料,有大商铺的东家登门拜访头人,一见面就问:“请问马帮的头人可在?”
头人早就摸透这家商铺,眼见时机成熟就要果断出手,说:“来人可是城东的阮记的东家?”
来人颇为惊讶,一脸的疑惑问道:“在下正是,不知你是如何得知?”
“这还用说吗?全昆明城能找出第二家像您这样的百年老店吗?阮东家富居一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
营商之道在于摸透对方才能吃定对方,一通相互之间的吹捧和寒暄之后,终于说到了生意上。来人说:“我亲眼所见你们的驮队来昆明有些时日了,头人为何每日只摆摊设点却不出售货物?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只要是力所能及,在下愿意竭力相助。”
“这倒没有,只是我有一个心愿未能达成,故而才逗留这么多天。”
“买卖不成,仁义在。头人若是信得过,与我交心坦诚来讲?”
“实不相瞒,我们来时川中又起战事,我们从北方大老远绕道过来,历经千难万险确实不易。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急,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以您的眼光和见识,在下可否做你们驮队在昆明的全权买办?我不敢承诺全部吃下你们三十头骡子的货,但至少能要一半而且付现银。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凭我的一点薄面,在昆明囤下你们的货物也不是不可能?”
“那好吧!经商之道:一是守信,二是讲义,三才是取利。一言既出四马难追,我们就此说定,水烟是多少钱?药材是多少钱?”他们在袖子里捏码子议价,显然头人给出的价格低于商家的估价,三下五除二就敲定了价钱。来人立即让随从付了二十块大洋的定金,就此作别离开了。
送走了阮记的东家,头人又陆续接待了好几位商铺的东家,但都被他逐一给回绝了。这下子可急坏了我们这些做伙计的,愣是看不明白?那个阮记的东家明显是银子不够,若是把货全押在他一人身上,一旦出个意外又该怎么办?头人想在一棵树上吊死,绝非明智之举。
次日,阮记的东家一面派人上门清点、查验货物,另一面又急匆匆地来见头人,一见面就开门见山,说:“敢问头人,驮队返回时装载什么货物?”
头人被他这不明原由的问话给问住了,忙说:“东家可有货物要运往别处?没有,没有,我在铺子里一年四季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有时间出去呀?”
“那你的意思是?”
“哎,别绕弯子了,实话实说吧!我囤下这么多货,一时半伙拿不出这么多货款,我借了一些还是不够,思来想去用我的茶叶来抵,不知你意下如何?”
头人一听心中暗喜,连日来他走遍全城,意在寻找驮队返程时要装载的高性价货物。他惊奇地发现当地遍布茶树,这里的人也善于做茶,因此这里的茶叶价格便宜,市场上的滇红、普洱、十里香等茶叶品质非常好,适合北方汉民喝罐罐茶,回民泡八宝茶、藏民熬制奶茶和酥油茶,完全可以取代昂贵的大红袍、正山小种、金骏眉等茶叶。
听到阮东家用茶叶抵货款,正中下怀,头人不知道对方开价高低,没有立即答应故作矜持,想试探对方报价的底线是多少?说:“你们的茶叶,我们也不是不能要,只是我们手头的银钱有限,恐怕要不了多少?”
“驮队能装多少就给多少?是我们收购茶叶的成本价。云南的茶叶色香味浓,质量上乘只是苦于没有销路,我低价卖给你们是希望驮队以后能多来,帮我们的茶农多宣传,打通了茶马贸易人人都受益。”
“阮东家果然豪爽”头人一听便不再装腔作势,当即表示:“凭你这句话,这一趟驮队返回时全部装载茶叶,烦请东家尽快为我们备货!自古糖茶不分家,云南的白砂糖也要一些。”
我们将货物送到阮记商铺卸掉后,满载了茶叶和白糖就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驮队向北行进,越走越感觉天气寒冷。路过一些村庄看到,家家户户都在贴对联、放鞭炮,浓浓的年味悄然而至。我们触景生情,身不由己加快了行进的脚步。就这样我们冒着凛冽风雪,顶着刺骨的严寒回到了河州脚户总店。驻地有专门为骡子修建的马厩,宽敞漂亮,所有的骡子卸掉驮架,自由自在地吃起草来。
时间已经是大年初二,显然错过了最美好的初夕夜。脚户们拿到头人刚发的沉甸甸的银元,谁也没有怨言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这一年,除了特别大的几场自然灾害耽搁几日,其余时间我们马不停蹄地跑了五六趟,到了年关才回到家里。始终没有见过我东家面,据同行的脚户哥讲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一会儿在河州,一会儿在江由,一会儿在西宁简直就是个飘忽不定的神秘人物。
我回到了熟悉的家乡,弟妹们列队迎接,这样隆重的欢迎仪式,让我受之有亏,不得不主动上交领来的几块银元。后来据弟妹们讲二弟跟随老木匠,学木工手艺了,三弟当兵去吃官饭了,四弟很聪明上了私塾。来到父亲的床前,让我大吃一惊,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听说母亲为了给父亲看病已经债台高筑,钱花光了病却没见好转,让我不禁心里直泛酸,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