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婚礼
我们的驮队因临时增加了接亲的任务,显得与众不同。宏娃亲自牵着驮新娘的骡子,走在队伍的最中间,向着兰州的方向前进。
平日里,这个时候驮队里有说有笑,但今天每个人的心中都绷着一根弦,一脸严肃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除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整个驮队显得死气沉沉,谁也不敢高声喧闹,唯恐惊扰了骡背上的新娘子,暴露出脚户们吊儿郎当的样子和没个正经的形象。若是给新娘留下一个不良的印象,脚户们常年在外奔波,怎能让新娘子安心在家做个贤妻良母?
其实宏娃早就看穿了大家的这点小心思,为了缓解气氛带头漫起了花儿。
仙桃仙果我吃了,
仙酒没喝着醉了;
尕妹是度母下凡了,
把苦命的阿哥度了。
卓玛丝毫不怯接唱道:
风不刮来树不摇,
月亮儿,挂给着树梢上哩;
你不丢来我不舍,
尕妹的心,死活在你身上哩。
宏娃与卓玛一唱一和,一直对到几十公里开外。一曲花儿罢,脚户们心里乐开了花,叫喊着:“新娘子再来一首”,时不时有人鼓起了掌?
师傅看着曾经的徒弟把花儿漫得出神入化,打心眼里高兴,他情不自禁地转身对我说:“瞧见了吗?这就叫夫唱妇随,真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多好的姻缘啊!”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之时,迎面走来一队人马,总共也就十多个人,还不及驮队里的脚户多。但他们都穿着军装手持步枪,看他们衣冠不整邋里邋遢的样子,我断定必是战场上吃了败仗撤回来的散兵游勇。
他们一步步接近我们的驮队,大伙心里祈祷着能顺利通过。突然,领头的军官一声大喊:“谁是头人?整个驮队都给我停下!”见无人理睬,马上朝天呜枪。
听到枪响,头人这才伸手示意让驮队停下,缓步上前。还未等他开口,那军官大声喝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赶脚的不像赶脚的,娶亲的不像娶亲的,装模作样给谁看?都给我听好了,仔细地搜一搜看有没有私藏武器弹药?”
头人见状,赶紧上前答话,解释说:“我们是河州的脚户刚从青海返回,骡子驮的是虫草、羊毛和牦牛肉,绝对没有军火。请老总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
头人说完,立即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放在领头的军官手中。那军官看也没看一眼头人,并没有因使了银钱而态度有所改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利,喊道:“识相点赶紧给我牵头骡子过来,否则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这时,有个士兵过来报告:“长官,查看过了都是货物,没有违禁枪支。”
头人马上说:“我们都是本分的营商驮队,绝对不敢走私军火。只是骡子驮着货物,没有到卸货的地方,实在没有空闲的骡子给您牵一头呀?”
军官听后立即大怒,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在华北与东北军干仗,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没有我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你们能在这里平平安安地运送货物吗?老子征用一头骡子有何不可?”说完,便有士兵走进驮队准备抢骡子。
头人急忙告饶,说:“那好吧!不劳您动手,我们马上卸货,给您让出一头骡子来。”
此时,只有宏娃媳妇驮嫁妆的那一头骡子托架上装的东西最少,可以腾出来。宏娃心里憋着火很不服气,一个健步上前就要阻拦。
头人见状急忙说:“宏娃应以大局为重,不可造次!”指挥脚户们把所有的骡子聚拢过来,赶紧将货物搬到别的骡子背上。
大伙忙着搬货物,宏娃却怒不可遏,手握扁担冲了上去。那军官的前方有两个士兵见状冷不丁轮起枪托朝宏娃砸过来,宏娃来不及躲闪前胸后背同时遭袭,他还未冲到军官的面前就重重地挨了两下,顿时踉踉跄跄若不是手中的扁担支撑着,整个人就要倒下了。
宏娃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军官,简直就是强盗、土匪!”
那军官气急败坏地说:“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我毙了!”言罢,士兵们猛拉枪栓子弹上堂了。
脚户们眼见大事不妙,手持棍棒蜂拥而上将宏娃护在中间,逼着军官不得不后退几步,士兵们眼见寡不敌众,断然不敢轻易开枪。
双方就在这高山狭路中僵持起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军官感觉到他们人数不占优势,一旦动起手来也占不到便宜,无奈地喊道:“今儿,老子先放过你们,往后别再让我碰到,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军官在士兵的簇拥下,跨上骡背悻悻地离开了。
待官兵离去,我们赶紧查看宏娃怎么样?能看得出来宏娃挨打,确实伤得不轻,双手强撑在腰间,身躯佝偻。大伙纷纷上前问候:“宏娃伤得重不重?还能走路吗?要不歇一会。今天若不是你带着大伙奋起反抗,这些官兵贪得无厌,要了骡子没准儿还要拿我们的货,多亏了你!”
卓玛骑在骡子上吓得瑟瑟发抖,听说宏娃受了伤就嚷嚷着要下马来:“快放我下来,宏娃伤得重不重?让我看看。”
宏娃猛然间挺直了腰杆,上前一把按住卓玛笑着说:“别担心我好着哩,赶快起程吧!到了河州就平安无事了。”
头人立即招呼脚户们各就各位,各执其事,起程上路了。
经此劫难,数九寒天脚户们都想早些平安地回家过年,走在路上更加谨慎小心了。
好不容易到达兰州还未及卸货,宏娃就急着向头人告假,说:“这一路走来带着媳妇很不方便,确实给驮队添麻烦了。我想请几天假把她送回老家去,可是这一回去街坊邻居难免要吃喜酒,必要多些时日。后面我就……”
“看看这是什么?”头人摇晃着手中的一张牛皮纸信笺打断插话说。
宏娃不明真相,赶紧追问:“这是什么?东家要给我们发工钱了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正等着用钱呢?”
“你的思维和眼光太过狭隘,典型的个人自私行为和小农思想,这是前些天才收到的全国各地催要货物的电报。年关将至,各种年货很抢手,东家知道大伙回家心切,特意加了工钱,关键时期谁也不能当逃兵?北方下了雪路不好走,我们就南下到四川、湖南、云贵等地。你尚不知道中华民国已经成立了,天下大统归于民国,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中华大地上我们的驮队畅通无阻了。”头人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我结婚的事怎么办?”宏娃一脸的沮丧。
“不就是结个婚吗?我这辈子啥事都经过,小事一桩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偷着乐吧!”头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宏娃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十分不满,天天看着娇艳欲滴的媳妇,当着众人的面他连亲一口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他更加憋屈生气了,转身就要走。
“宏娃,别急着走,我还有要事交代。”头人说着手伸进口袋里摸起来。
宏娃以为头人又要安排他上街为驮队采买货物,犹如一头强按着头喝水的牛,那种心情别提有多难受了。
头人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说:“东家听说你要娶媳妇了特意交代过要好好关照你,这两块钱一块是东家的,一块是我的,祝贺你新婚之喜!”
“我们还没拜天地入洞房,算不上正式结婚,不能收你们的礼。”宏娃情绪低落,喃喃细语道。
“看把你着急的,故意逗逗你。我让骡马店老板安排好了,今晚就给你们举行婚礼,拜天地入洞房,脚户兄弟们都要参与见证。然后是兰州的拉条子牛肉面、青稞酒,给大伙管饱管够,我特别嘱咐过多加些大块块牛肉,所有花销两块大洋足够了,剩下的全算我头上。这次婚礼办完,你若还不称心如意,冬休回家了接着办。另外你去看看婚房布置好了吗?卓玛那边你去通知,别冷落了人家。”头人终于全盘托出他葫芦里的秘密。
宏娃见头人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比他想象中的婚礼还要周密细致,正中他的心意。关键是不用花自己一分钱,这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好事。他向头人深深地鞠躬致谢,走了出来心里美滋滋的,别提有多高兴了。
晚饭时分,一切准备妥当婚礼届时隆重举行。脚户们拿出自己买的祝福小礼品,一双袜子,一条毛巾,一双鞋等向宏娃道贺。
王财作为司仪主持婚礼,一对新人祭神灵,拜天地。
头人作为证婚人登台讲话:“今天我们齐集一堂共同见证宏娃与卓玛的新婚之禧。一愿伟大的中华民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二愿中华大地上再无军阀,永无战乱;三愿我们的驮队平安走四方,财运享通;四愿这一对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在脚户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把这对新人推推搡搡送入洞房。紧接着大伙一顿大吃海喝,吃饱喝足的悄悄去休息了,酒量小的晕晕忽忽醉倒了,未尽兴的还在猜拳行令,一直闹到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