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娶亲
我们的驮队向西宁前行,一路上恶劣的雨雪天气时不时来光顾,我越走越感觉天气寒冷。我们买了羊毛织的厚棉帽将头裹起来,只露出眼睛看路,嘴巴说话。尽管如此,迎面袭来的刺骨寒风携带雨雪冻得我们瑟瑟发抖。
骡子吃力地走在风雪中,口鼻处冒着白气,时间久了就会结上了厚厚的白霜。我们心疼骡子时不时用手帮它清理一下。骡子的鬃毛上也积满了白雪,当我们用手清理时早已和汗水结成冰晶,在体温的融化下牢牢地粘在一起,若要将它取下,除非连毛拔起。骡子的尾巴让人不堪回首,原本像扶尘那样轻巧灵活随意摆动的尾巴,此时也裹上了厚厚的冰雪,如同一个大扫把沉重地拖在骡子的屁股上。
风雪无情仍在肆虐,牵着骡子的脚户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骡子每走一步,我们都得探查清楚,容不得半点马虎,一不小心蹄下打滑,人仰马翻货物散落一地,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经过积雪较深的山川河谷,头骡脚户探过路,我们才能沿着脚印继续往前走。
天气冷,地面有积雪,骡子行走非常缓慢。脚户们为了驱寒,坚持着原地小跑。整个驮队看起来像一溜溜小雪人在风雪中前行,一个个罕见的移动冰雕。
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放晴,气温太低,路上的积雪无法融化,被行人和骡子踩成冰坨坨附着在路面上显得坑坑洼洼,无形中增加了骡子前行的难度。
驮队到达西宁卸了货,这个时节天寒地冻也没有什么时令的商品,还是老三样虫草、大黄、羊毛、牦牛肉等。因道路结冰湿滑难行,每头骡子的载重只有平常的一半,担心持续不断地降雪封路故而不敢逗留。我们顾不上片刻歇息连夜将货物打包,给骡子多加些草料,凑和着合衣而睡。
天麻麻亮,头人便叫醒大伙带上足够的青稞面和饮用水,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路过巴彦戎格时天随人愿终于放晴了,我们的驮队走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一大片很刺眼,让人眼花缭乱。
宏娃要去接卓玛,便张罗着要去雇一头骡子,被师傅拦了下来,说:“宏娃你钱多的没地花了,不成?我们有这么多骡子,这一趟驮的货物又少,随便匀一匀就能挤出一头来,我去给头人说说定能破例,网开一面。”
宏娃喜出望外双手合拢,请求师傅好心成全。一锅烟的功夫师傅笑呵呵地回来,说:“这事妥了,给卓玛家捎个话,准备准备接人吧!”
“到了巴彦戎格我们直接过去接人就行了,还要准备什么?”
“唉!都要娶媳妇了,还是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你们俩都听着记好了受用一生。”师傅指着我俩说道。
“首先得准备一套喜庆的婚服,卓玛是尕藏人就得买藏式婚服,以免新娘子看见了不喜欢,我们要入乡随俗;其次就是些小物件有针线盒、合欢被、鸳鸯枕、梳子、盆子、锈花鞋等;最后不要忘了买红盖头和毛毯。这两件最要紧,新娘子坐在马鞍上一大帮老爷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多不好意思,这红盖头正好可以挡住大家偷窥的目光,也让新娘子朦朦胧胧看不清别人就没有了羞涩和局促感。毛毯是用来垫马鞍的,女人家身子金贵,长时间骑马可能受不了,用毯子垫着舒服些。”师傅说得头头是道,宏娃用心逐个记下。
头人格外开恩让驮队在巴彦戎格歇息一天一夜,专门等候宏娃接到新娘子方才起程。
天色已近黄昏,驮队还在卸货,宏娃就急着上街购买结婚用品,临走时不忘叫上我这个小跟班。
我们来到这里最大的商铺—德盛祥,常年往这里送货自然轻车熟路,商铺的伙计一听是置办结婚用品,知道遇上大主顾了便拼命地推销,三下五除二就拿全了所需的物品。宏娃看着德盛祥的结婚用品赞不绝口满心欢喜,然而当店内的伙计算完帐时让他大吃一惊,原本兜里只有两块银圆,可是这些物品的价格竟然高达三块半,宏娃很难为情,摆摆手说:“太贵了,我的钱不够,不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伙计立马叫住宏娃说:“只要您看上这些货,价钱好商量。我知道您是吆骡子的脚户,常年累月在这条道跑,只要你们的头人打声招呼,我全部赊给你怎么样?”
宏娃急着要去接媳妇,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听到还要去找头人多麻烦,于是说:“我只有两块钱就少拿几样,其余的不要了。”
“这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少了那样都不行,可别让老丈人瞧不起!”伙计故意窜掇道。
此时我看到宏娃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急忙上前解围,说:“宏娃哥,我这儿还有一块钱。店家总共给三块钱,你看行不行?要不我们上别家看看去?”说着拉了宏娃的手就要走。
伙计急忙上前阻拦,说:“行,行,你们先别急着走,这赔本的买卖我可做不了主,得请示我们的东家才行?”说完便去了后堂。
片刻之后伙计出来说:“看在咱们多年打交道的份上,便宜卖给你赶紧付钱走人,免得东家又反悔了!”
明知得了便宜,我们立即付了钱,店里的伙计用粗棉布和红绸将我们买的东西打包,我俩一人扛一包快速往回赶。
我们出了商铺却迎面撞见了师傅,欢笑着向他打招呼:“你这是上那儿去?”师傅却笑而不答,高高地举起了手中提着的烟酒糖茶。”
我们不明白他拿着这些贵重东西是何用意?便继续追问:“你提着大礼去拜访谁?”
师傅忙解释说:“你们走得匆忙,我竟然忘了一件大事,只好上街来买免得你们再跑一趟。回去后找个可靠的人连夜将婚服给卓玛送过去,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去接亲,按照当地藏人的习俗必须准备四色大礼——烟酒糖茶,以免人家笑话咱们不懂礼数。另外还得找个娶人的婆娘,我给店家的老板娘说好了,人家也乐意帮忙,完事了买点小东西以酬谢。”
听了师傅的精心安排和解释,我们才明白一切。宏娃又问师傅让谁去给卓玛送婚服呢?师傅略作思考突然愣住了说:“谁去都不行,别人都不认识卓玛的家人,以免弄出误会,还得辛苦你自个跑一趟,天黑了我让柳四陪着你,快去快回,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出岔子。”宏娃对卓玛思念之极便默许了师傅的差遣。
于是我们在说说笑笑中回到脚户店,想着明天为宏娃接亲,大伙早早地休息了。
次日,我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赶快起床查看究竟。原来师傅领着王财、柳四等人在装扮骡子。只见五头骡子一字排开立于门前,个个垂着长长的流苏,脑心扎束红缨,项下悬垂数束红缨或“踢胸”,屁股上戴“拦搭”,由珊瑚、珍珠穿成,有五凤楼、白球、胯穗三种东西装饰。
接新娘的骡子是白青象征着雪域高原的神圣与纯洁,头部两侧还裹有红丝绸,映衬着雪白的毛色显得格外漂亮。其余的四头骡子是清一色的枣红,装扮一新以营造吉祥与美好的喜庆气氛。
突然,我的眼前一亮,宏娃穿着崭新的藏式婚服出现在我们面前,还真应了那句话,人靠衣装,马靠鞍。今天,他喜上眉梢非同寻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神采飞扬让我非常羡慕。
不一会儿,娶亲的骡子准备妥当,我们出发了。我是驮队里年龄最小脚户自然由我来牵骡娶亲,宏娃骑着骡子缓缓地穿过人群,不断地向大伙打招呼,如同一位万众瞩目的大将军,赢得众人敬仰前来送行。紧接着是娶亲的婆娘打扮得花枝招展,骑着一头枣红骡子。接新娘的白青骡子驮着昨日买来的琐碎物品,剩下的两头螺子分别驮着新买的四色大礼和两半袋青稞。
师傅精心挑选了十名精壮的脚户,穿着白色的粗布衫,可能是平日里赶脚走路的习惯,排成一溜溜跟在最后面。
两个时辰不到,我们浩大的娶亲队伍已进入尕藏人的地盘,引得街坊邻居举目眺望。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是抢亲的队伍,平常人家的娶亲哪能有这么多人?可是河州汉族人的骨子里习惯性地认为人多力量大,如此这般声势浩大以彰显娶亲人的家底和实力。说白了就是脚户们齐心协力为宏娃撑腰,扎势哩!
我们在宏娃的指引下远远地望见卓玛家的敖包,上面挂着象征婚嫁喜庆的红色经幡,随风飞舞。卓玛家也看见了娶亲的庞大队伍,可是她家是牧民很清贫只有一个敖包,父母也是想早点将她嫁人好给弟妹们腾出地方。
忽然,清脆嘹亮的花儿漫起来了,尕藏人独特的迎客方式。
菊花湾里的一湾湾水,风刮是水动弹哩。尕马儿拉回者来,哎哟哎哟,回来了缓来我的连手哟!
毛洞洞的眼睛一点点嘴,说话是心动弹哩。尕马儿拉回者来,哎哟哎哟,回来了缓来我的连手哟!
听到这独特的花儿声,脚户们不约而同一片欢呼声。我们加快行进来到敖包前,草地上支着几张小案桌,摆放着几十个粗瓷大碗。敖包的不远处有一口大锅,有人在烧火正冒着热气。
卓玛的父母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前来迎客。由于大多数人听不懂藏语,我们只能牵着马乐呵呵地站着。宏娃带头将骡子背上的物品卸了,搬进敖包里。
随即,卓玛的父母领着族人为每个人端来一碗糌粑和一碗酥油茶。我们在宏娃的示范下将桌上的奶酪和着糌粑,用手捏成条条块块。早晨,我们两个时辰走了十多里路,肚子早就饿了,于是毫不犹豫地吃起来。用餐后,我们凑在一起聊着尕藏人独特的民族风情。
不一会儿,敖包的门打开了,宏娃一个健步上前将身着艳丽婚服的卓玛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马背上。阳光下卓玛顶着红色的盖头端坐在马背上,光彩照人。
与此同时,卓玛的父母拿出大酒坛为我们倒上送行酒,并将卓玛的嫁妆放在骡子背上,我们确认装好就该起程了。
此时卓玛的父亲一手拿彩箭,一手拿羊腿高喊:“不要把我家的福气带走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我们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