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入寺
能仁寺前院的茶堂中。
韩封坐在胡凳上,对面是月白僧衣的广智和尚。
一夜未睡,让他的面色有些憔悴,整个人的气质也倾向颓靡。
但是那双眼睛,与往日相比却显得更加平静,古井不波。
广智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施主在寺院外苦思一夜,看来是心有所得了?”
韩封喝茶润喉,随即摆了摆手:“理顺了一些事情而已,都是旁支末节,最主要的是……咱们昨天谈的那些待遇,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广智喧了声佛号,往前凑了凑,神情变得严肃:“当然算,只要施主你点头,能仁寺便会倾尽所有,助你修行!”
韩封放下茶盏,也向前贴了过去,两人的目光交汇,足足对视了十几个呼吸。
“那么……以后就请师兄多多指教咯。”
韩封收回面孔,缓缓起身,对广智抱拳行礼,而对方也郑重站起,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师弟佛性天成,只需潜心修行,日后若有机缘,便可坐上西天莲台,聆听我佛教诲。”
韩封面色沉静:“借师兄吉言。”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广智又问起了韩封的打算。
就是他想以什么样的身份入寺。
正式一点的,空庆住持完全可以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届时会举办一个盛大的收徒仪式,邀请江南之地各个修行道场的人都过来观礼。
到那个时候,韩封就算是在修行界插旗了,以后在外行走,无论认不认识他的修行者,都得看在能仁寺的虎皮上卖他几分薄面。
当然,前提是韩封得接受剃度,这一点没得商量。
而随性些的,就是让他以挂牌客卿的身份,在寺里边蹭吃蹭喝蹭课业,当然,也蹭资源。
这样的好处是不用剃度,也无须遵守寺内给和尚们规定的一些戒律,十分自由,但相对的,韩封也享受不到能仁寺的光环加成,体会不了报出名号后对方纳头就拜的心灵spa。
无论选择哪一种,能仁寺倾尽资源的承诺都不会改变。
韩封二话没说,当场接过广智手中的客卿腰牌,悬在了革带上。
广智和尚预料到了他的选择,当下也不意外,随即道:“韩师弟且随我去见一见师尊,他老人家有话要对你说。”
韩封自无不可,跟着对方走出茶堂,直奔后院。
初阳已挣开东方的云海,抬眼处,天地皆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中。
大雄宝殿里,此时已响起宏大又清晰的诵经声,晨钟敲荡,余音袅袅,摇曳了从伙房烟囱里飘出的炊烟。
方丈有专属的住处,就在大殿的东北方向。
广智和尚带着韩封来到空庆住持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随即温声道:“师父,韩师弟已经到了。”
韩封打量了一下居所。
房子不大,但做工与用料都很考究,显得颇为精致。
片刻后,里边传来空庆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落闩。”
广智退后一步,对韩封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封上前推开房门,迈步而入,广智则伸手将门掩好,随即背过身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是站岗放哨一样。
此时屋内,韩封已经落座,和空庆住持交谈起来。
“这么说,你是不想成为老衲的弟子咯?”
老和尚盘坐在蒲团上,眼睛扫过韩封的腰间,一眼就认出了那块木牌。
韩封的视线则聚集在自己身前的桌案上,此时上边摆了几只碗碟,里边分别盛着豆浆、米粥、菜饼、咸疙瘩等食物。
这是……早餐吗?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您也知道,李家就我这么一根独苗,若是出家当了和尚,那就没法传宗接代了不是?终究还是有世俗之念,您老人家莫见怪啊。”
空庆住持嘿然道:“行啊小子,佛法你想学,媳妇儿你也想娶,这天底下的美事儿你是一个也不想落下,不嫌太贪心了吗?”
韩封看了看桌上的伙食,笑道:“那方丈您呢?既想会客又要吃饭,也不大合礼数吧。”
空庆住持斜睨了一眼,显然对他这种强行打机锋的行为感到不满,但还是敲了敲桌子,对外边的广智道:“给这小子也上一份,再捎瓶陈醋。”
话毕,他端起粥碗吹了吹热气,浅浅啜了一口,随着热粥下肚,他脸上面皮舒展,长眉飞扬,像是吃到了人间至味一样。
韩封的五感在佛寺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但距离这么近,他还是能闻到味道的。
不就是普通的小米粥吗,要不要这么夸张?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空庆住持感慨道:“你们算是生在了好年景,不像我们那时候,兵荒马乱,田埂荒芜,吃糠咽草皮那还算好的,起码饿不着,若是赶上灾年,那就得生生捱着,那时节如果能来上这么一碗焦黄粘稠的小米粥……”
“嘿嘿!”
“给老衲一个罗汉果位都不换。”
空庆住持又啜了一口,随即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韩封撇撇嘴,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爷爷躺在摇椅里讲述自己悲苦童年的夜晚。
果然,年纪大的人起手式都差不多。
广智在外边敲了敲门,随即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方盘,盘子里摆放着炊饼、米粥等食物,另外还有一只瓷瓶。
韩封连忙起身接过,道了声“有劳师兄”,随即将食盘放在桌案上,而瓷瓶里装着陈醋,被空庆主持抓过去,直接将醋汁浇在包子上,齁酸。
韩封这会儿已经饿了,闻着谷物的香味不由舌下生津,拿起筷子就开动。
一时间,室内尽是咀嚼吞咽的声音。
等到喝下最后一口粥,空庆主持毫无包袱地打了个饱嗝,一边擦嘴一边道:
“观你周身气象,显然是有奇遇,习得了一门上乘的炼体之法,如今筋骨虬劲,气血丰沛,已是登堂入室了,难得呀……”
韩封瘫在一边消食,闻言面色平静。
他虽然还不知道修行境界的具体划分,但很明显,对面这位老和尚肯定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层楼,被对方一眼看破根底,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空庆住持掏出一根细竹签,一边剔牙一边说话,吐字仍然清晰:“想必你也不会中途弃功,转修其他了,我寺之中,专一炼体的僧人也有不少,其中以空炆师弟造诣最深,老衲虽然也有涉猎,但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
“空炆他每月逢三九便会去讲经堂里授业,你可去旁听,平素闲暇时也可以去他的住处请教,这个人呐,面冷心热,别被外表给唬住喽……哈哈哈。”
空庆住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说着说着就乐起来,而韩封脑海中也闪过了那如同金刚一般的身影。
“…………”
“要说的大概就这么多,一会儿让广智带你去库房,该领什么领什么,明日就是初三,记得辰时末要去讲经堂中听课。”
掌管江州第一佛寺,手底下有五百僧众的老住持,就像是街坊邻居家的大爷一样,懒洋洋地向韩封交代着一些事情,而大弟子广智和尚,则如同门房一般站在屋外侍立。
这一幕如果让其他人看到,只会感觉到梦幻。
当韩封走出空庆的住处时,忽然觉得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跟着对方向东侧的职事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