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云动
韩封听完这番话后,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钙片在水里泡开形成了悬浊液的情景,以至于嗓子下意识有些发痒。
他干咳两声,试探性地问:“也就是说,寺内的所有功法、佛经、武学,我都可以无限制地学习?”
广智想了想:“大体上是,不过有些东西对你来讲还为时过早,需要打下一定的基础后才能接触。”
韩封又问:“那寺里的财货丹药之类的,我也可以尽数取用?”
广智含笑回答:“只要你能用得上,都可以。”
韩封再问:“那我要是被人欺负了,能不能带一堆武僧去找场子?”
广智毫不迟疑地道:“咱们寺院自会替你做主,挣回颜面。”
好家伙,这哪是什么有缘人,佛祖的亲儿子到这儿也就这个待遇了吧!
能仁寺是江州第一佛寺,其资源之雄厚,蕴含能量之庞大,仅从一张名帖上就可见一斑——一州刺史都要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小子以礼相待,大开后门,若是傍上这条大粗腿,可以说,在整座江州城内都可以横着走。
这天上掉的可不是馅饼了,分明是玉帝老儿的宴桌被打翻了,下的都是蟠桃啊。
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韩封第一反应却是向后退了半步,与广智和尚稍稍拉开了距离。
那种近乎刻进骨髓的谨慎让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李氏夫妇的脸、李宽出生时的传闻、野岭盲道的批言、汪霖临死前那意味难明的话语……穿越后的遭遇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浮现又湮灭。
在某一刻,韩封似乎看到了一条隐约的线,但很快,它又消没于滚滚前进的车轮中,不见踪迹了。
广智和尚眼看着韩封的额头浮现出汗水,禁不住微微皱眉。
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眼前的少年都没有纠结的理由,因为这确实无误地是一件大好事。
一个顶级佛寺无条件的全力支持,放在南瞻部洲的所有修行道场,就算是掌门大弟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没错,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曾享受过这样优厚的资源。
虽然不理解,甚至颇有微词,但广智和尚仍旧没有出声,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韩封脸上的神情。
片刻后,韩封终于回过神来。
他抿了抿嘴唇,平静地与广智对视:“我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过两天再答复贵寺。”
话毕,他向对方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广智和尚送他到门口,刚一回身,就见空庆住持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此时正望着韩封的背影。
“怎么,和这小子没谈拢?”
很难想象,驰誉淮南的能仁寺住持,一代高僧,在私底下与自己的弟子说话时,语气和用词像一个市井盲流。
广智和尚习以为常,摇头道:“说回去再考虑考虑,不过徒儿感觉……他似乎不会答应。”
空庆住持“哦”了一声,笑问:“何以见得?”
广智和尚沉吟片刻,回道:“他最后一句里,用的是‘贵寺’,这两个字虽然恭谨礼貌,却有推拒不合之意,这位施主年纪虽然不大,但这半年以来屡逢大变,心思已然极重,说出的话都是有的放矢,而这恐怕也是他对于咱们的态度了。”
贵者,敬而远之也。
空庆主持嘿笑一声:“那也不见得,有些事,可不是自己能掌控得了的。”
“不过,面对这样的机缘,他居然还能抽身出来,这份冷静机敏……啧,不愧是有缘人呐~”
“…………”
在师徒二人的议论声中,韩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街巷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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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初,江州府衙朱门大开,官吏们谈笑着走出来,在门口拱手作别。
葛迟哼着小曲儿,拐到马厩将自己的黄骠马牵了出来,刚要翻身上去,就见道边有一个长袍青年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这马厩位于县衙西侧,把边儿的巷道里平时就没什么人,看对方的神态,似乎就是冲自己来的。
他少年时是飞扬跋扈的性情,后来兄长早丧,又跟了现如今的师父学武艺,脾性这才稍加磨砺,不过骨子里仍旧透出一个“悍”字。
眼见这人失礼冒犯,葛迟也不含糊,三步并两步地来到青年身前,健壮的身躯往那一杵,像是一堵墙截住了对方的视线。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平静地和青年对视。
韩封想起了前世东北的一个著名段子,忍住了那句“你瞅啥”,对着面前的绿袍官员施了一礼:
“可是葛参军当面?”
葛迟冷哼了一声:“既知本官名姓,为何不堂堂正正入室拜访,反倒在这偏僻巷道里作弄玄虚?”
韩封连忙道:“参军大人公务繁忙,小人岂敢打扰,不瞒大人,小人此来是专程道谢的。”
葛迟仔细看了韩封两眼,确认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谢从何来啊?”
韩封微微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诚恳道:“小人家里世代贩布为生,今年三月,家父与两位长兄驾车往南去做买卖……”
他把之前对柴刺史的说辞又拿出来叙述一遍,末了又加了几句:“这满门血债椎心透骨,小人是日夜煎熬,只恨无力讨回公道,近来听闻大人擒住了冯武那杀贼,不日即将问斩,因此特来向大人道谢,感谢您为民除害,也替我这不孝子报了杀父弑兄之仇啊!”
说到后面,他神情哀恸,眼眶发红。
老演员入戏了。
听完这番遭遇,葛迟的面色松缓了少许,因为他和冯武之间也有杀兄之仇,此时面对经历相似的韩封,便有了些同仇敌忾的心理。
他想了想,出声道:“冯武的确是被我抓回来了,不过上个月,他因受刑过重已经死在牢中,尸体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估计已经被野狗分食了。”
韩封闻言怔了怔,这应该就是冯武他们被救出后,柴刺史那边官方运作的说辞了。
他恨声道:“死得这么痛快,倒是便宜了这贼厮!”
葛迟也有同感,要不是之前那怪异的梦让自己心有顾忌,他早就动用私刑折磨得冯武生不如死了。
韩封又感慨了几句,随即躬身邀请:“葛大人擒杀贼寇,替小人报了血仇,可称是再世之恩,小人今日在城南的‘醉红楼’摆下酒宴,虽不能偿还此恩情万一,却也是小人一番拳拳心意,还望大人赏脸移步。”
葛迟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下,他点了点头,奔赴眼前这位刚见面不到一刻钟的陌生青年的宴席。
在冯武“死”后,葛迟虽然没有摆宴庆贺,却也结结实实地在家里连续豪饮了三天,以此寥作祭奠。
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被一朝掀开,虽说这也算是有点儿仪式感了,但明显不太够,以至于他至今仍有一种不尽兴的遗憾。
一个人喝的那是闷酒,但葛迟异乡为官,同僚之间还不太熟悉,唯一能说上话的师父,却因为职务所限不能常常见面,以至于想找个人一起庆祝都找不到。
如今,韩封的出现,倒是勾起了他的心事。
两人相似的经历与心情,成为了下酒的最佳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