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风涌
今日天气欠佳,能仁寺门前较往日冷清了许多,只有那些最为虔诚的信徒,才会顶着风雨过来敬香。
韩封推着独轮车的形象有些醒目,门口的迎客僧离老远就瞧见了他,连忙迎上去。
可巧的是,这小沙弥正是那天做清扫的二人之一,等到韩封摘下斗笠,他看清楚面目后,不由得瞪大眼睛,口中喧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广智师叔曾吩咐过,若是施主再回来,可不必通传,请君自便就是。”
话毕,他微微侧身,向韩封施了一礼。
这是早就料到我会再来么?有意思。
韩封挑了挑眉,单手向小师傅还礼,随即推着车子直接入寺。
此时雨势已经小了许多,院内的朱墙碧瓦,玲珑佛阁,在霏霏细雨中有了一丝婉约之态,就连后院的菩提树林,都在雨中洗去了庄肃,透着几分清新绿意。
早课已经结束,除了几个犹有疑惑的僧人还在大殿里坐禅之外,其余僧众都已散开,忙活自己的职司。
佛寺里除了讲经堂、大雄宝殿、天王殿等主要建筑外,在东侧还有僧寮(僧人的集体宿舍)、香积厨(厨房)、斋堂(食堂)、茶堂(招待客人的地方)、职事堂等功能型区域,寺内的僧人除了每日的早晚课以及轮流化缘外,还得自力更生,各分职司,将偌大的一间寺庙经营起来。
而广智和尚在这里的定位,则类似于大总管,或者说,空庆住持的秘书。
能仁寺里拥有度牒的僧人按照辈分排列的话,依次为空、广、怀,再下一辈就得等看门的小沙弥怀清他们长大收徒之后了。
此时韩封根据怀清的指引,推着独轮车,在过往僧人的注视中一路往西,来到了讲经堂前。
他刚要进门,一袭宽大飘逸的月白僧衣便出现在眼前。
时隔一月,广智和尚仍旧是那副风神俊朗的模样,此时见到韩封后,他嘴角含笑,显得有些高兴:
“阿弥陀佛,施主此番回转,想必是拿定主意要入我释门了,可喜可贺。”
人家刚帮完一个大忙,而且见面就这么热情,韩封也不好说什么“老子才不当和尚”之类影响感情的话,便干咳了一声,含糊道:
“小子不过是个红尘俗物,哪敢当大师如此礼遇,实不相瞒,这次我路过城东一处村庄时,遇见了这么个事情……”
他将“黑佛”的事原原本本地向广智和尚叙述了一遍,随即还展示了证人证物。
瘦削男子此时仍然昏迷不醒,而那枚渡灵锁则引起了广智和尚的注意。
他将断指放在掌心里端详了片刻,随即五指合拢,轻轻一捻。
朝露刀都砍不破的断指表皮顿时化为粉末,露出其内原貌。
那是一节三棱锥形状的物体,通体透着乌紫的哑光,材料看上去应该是金属。
这就是渡灵锁的真身。
广智和尚依旧神情泰然,但唇角的笑容已经收敛下去。
他转身对堂内吩咐道:“怀立师侄,你去戒律堂,请你们空炆师叔祖到大殿一趟,广谅师弟,你代我在此主持今日的讲经课宜。”
交代完毕后,广智又对韩封道:“你带着这位施主跟我走,去见一见我师尊。”
韩封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便依言提起瘦削男子,紧随广智和尚的步伐,直奔中央大殿而去。
等他们到达后,殿宇里檀香缭绕,上首的蒲团上已经坐着两个人。
正对门厅的,是一名看起来大约五旬的老僧,面上有些褶皱,但不多,一双眼睛不大不小,清亮有神,看着十分平和。
而老僧左手边的蒲团上,则坐着一个四旬左右的僧人,身材极为魁梧,双眉粗浓,仿佛两把直刀,狮鼻阔口,两眼深若渊潭,配合面相与体格,整个人像是一条巡涧猛虎,煞气凛然。
一旁的沙弥在沏好茶水后便施礼离开,佛陀菩萨、罗汉金刚静静地俯视下来,整座大殿便只剩下了这五个人。
“阿弥陀佛,师尊、师叔容禀,我旁边这位施主,便是前几日空相师伯认定的那位有缘人,他今日在城东郊外一处村庄里,经历了这样的事……”
详尽地讲述一遍后,广智和尚又将那渡灵锁递了过去。
两名空字辈的高僧各自看了看,随即对视一眼。
五旬老僧,也就是能仁寺的住持,空庆大师。
他微微一笑,声音却略有些冷冽:“不过十几年的功夫,有些人便又忍不住要窜出来搅风搅雨,正好,戒律堂里那几只皮猴子不是正闲着无聊吗,师弟,我看这件事就让他们去跑一趟罢。”
空炆“嗯”了一声,也不多说话,拿起渡灵锁起身便走。
在路过韩封时,他放慢了脚步,漆黑的眼瞳在韩封身上略微一停,随即径直离开了大殿。
而瘦削男子则凌空浮起,像是有人在下面托着一般,紧随空炆和尚的脚步。
等他走后,殿内的气氛像是一下松弛了下来,空庆住持看向韩封,笑眯眯的,眼神透着和蔼:
“阿弥陀佛,韩施主,之前便听小徒说起过你,如今相面一见,果真是根骨透彻,佛缘深厚啊,如何,今次过来,可是想要摆脱那三千烦恼,定心入我佛门了?”
韩封顿感压力山大,连忙道:“不瞒大师,小子虽然向往佛门清净之地,奈何红尘俗务牵连,六根不净,恐怕还入不了这门槛,且等我尘缘了断之日,再来宝刹聆听教诲罢。”
广智和尚笑着摇头,而空庆住持则摆了摆手:
“小施主此言差矣,我教广开方便之门,无论尘缘断否皆可入内,这修行二字,恰便似在江南之地凫水,若只在岸边空想,一辈子也学不得,唯有亲入水底,才能体会其中种种关窍,进而倏忽上下,穿波越浪,如履平地。”
“这红尘滚滚,虽然遮迷心窍,却也无处不有佛,无处不见佛,施主方才那番话,却是着相了,重重地着相了。”
韩封眨眨眼:“那方丈的意思是……”
空庆住持笑得更加和蔼,却没有回答韩封,反而转头对广智道:“吩咐下去,就说是本主持的命令,以后本寺的讲经堂、职事堂、藏经阁、僧寮……一应所在,尽数向韩施主开放,一应所需,无有不允,若是有阳奉阴违者……你看着处理。”
话毕,空庆住持起身拍了拍韩封的肩膀,随即转身便离开了,步伐十分轻快。
韩封则被对方的最后几句话给震住了,不由得斜着眼看向广智。
帅和尚则点头回应道:“你没听错,以后这座能仁寺就是你家的后花院了,看上什么拿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上次去的后院,那里除了师伯居住的木屋外,还有十二座石塔,里边存放着本寺历代高僧坐化后遗留的舍利子。”
“如果你愿意,把那些舍利子拿出来煲汤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