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能仁
云叔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江州城内近十万人口，看似人道昌盛，但若是有妖邪潜伏，却也是片沃土了。”
韩封“唔”了一声，随即道：“这趟出来主要是营救老冯他们三个，至于城里有没有妖邪，只要不阻碍计划，倒也没什么，等下咱们易容换衣，分头出去打探情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潜入狱中，和老冯他们先见上一面。”
三人定好汇合的时间，随即各自回房换了衣服，分批从旅舍走出。
云叔江湖经验丰富，去了府衙那边，看能不能直接下手，而郑虎则到周边的酒楼茶馆闲坐。
韩封换了身粗布衣服，趁着周边没人，直接从后墙翻了出去，沿街巷往西走，不大一会儿便汇入了熙攘的人流。
这次救人，看似十万火急，实际上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虽然不知道葛迟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冯武，而是将其带回衙门，走了官方流程，不过这对于韩封他们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唐代对于死刑的判决是很慎重的，地方抓了人之后，需要将相应的证物和材料发给大理寺和刑部，上级部门审核无误，再将待处决的名单报到皇帝那里，由天子亲自裁定后，方可执行。
这一来二去，没有几个月的功夫根本打不住。
所以，韩封此时虽然挂心冯武他们的状况，却也知道，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如果葛迟要下手，在抓他们的时候完全可以用“凶徒拒捕”等理由将三人就地格杀，毫无手尾，既然他那个时候没有动手，那如今就更没理由在大牢里杀人了。
韩封一边思忖，一边放缓了脚步——他耳边忽然听到了诵经的声音。
周围有佛寺吗？
他心下一动，循着声音过去，行了数百步，在远离闹市坊区后，眼前出现了一座足有两丈高下的门楼，最上方的中央位置悬着一块靛底纹边的匾额——能仁寺。
此时旁边的角门开着，门口有两个小沙弥拿着扫帚在清扫，韩封看了看，深红的围墙东西铺开，足足延伸出去近百丈，是座不折不扣的大寺庙。
耳边的诵经声愈发清晰，韩封少见地踌躇了片刻，还是迈步向前，来到寺门口后，笑眯眯地问：“两位小师傅，我现在想入门给佛祖祂老人家烧柱香，不知道方不方便呐？”
十几年前，李氏夫妇具体在江州哪家寺院求得的送子玉坠儿，实际上是无人知晓的，即便廖立衡也不清楚，李宽的记忆中也毫无这方面的线索，而江州城内外，起码有大小四五家佛寺，韩封便想着打听一二，拜对庙门烧准香。
两个小沙弥中，个子略高的那个将扫帚夹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无需多虑，本寺向来大开礼佛之门，只要来者虔心向佛，无论何时都方便。”
话毕，他弯腰施了一礼，拿起扫帚继续清扫。
韩封道声谢，随即便迈步入寺。
他抬起的是右脚，脚掌刚一落地，能仁寺深处陡然传来一声古拙而厚重的钟鸣。
咚！
此时已是申时末，日落西山，晚霞酡红，庙门前种植的两株山榕树忽然舞动起来，满树的枝条如同撑开的伞骨一般，向外圈蓬然鼓荡，随即又缓缓垂落，叶片倒映着满天霞光，纷飞如彩雨，说不出的绮丽梦幻。
晚风轻轻柔柔，门口的两个小和尚以及韩封都看呆了。
若非五感并没有传来示警，韩封简直以为碰见了木行妖物。
三人正面面相觑间，一名高大的中年僧人匆匆忙忙地自对面院墙的门洞内走出，他身着月白僧袍，刷刷几步到了近前后，一股淡淡的檀香弥漫开来。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是来上香还愿的吗？”
韩封仰头，只见对方面容俊逸，唇角含笑，甚是和善。
他点了点头：“大师所料不差，小子正是来还愿的。”
“施主且随贫僧来。”
中年僧人微微抬手示意，随即便在前方引路，韩封对两个小沙弥笑了笑，跟着对方的脚步跨过了寺门。
风中隐约传来议论声：
“……广智师叔……亲自……不是……”
“谁知道……”
“…………”
韩封心中一动，风池窍内气息喷薄，但耳中的声音却丝毫没有清晰的趋势，反倒随着自己远离庙门而愈发模糊。
按照往常的测试，即便他不用【无边混沌】，双耳也能听清方圆十丈的轻微响动，注入气息后，更是能将这一范围扩张到五百丈。
但如今，自己和门口的小和尚不过相距十二三丈的距离，没理由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
除非……这寺庙有古怪，能够压制【獓因图】的功效！
他心中一震，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而那法号广智的僧人，也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带路。
两人穿过中庭那长长的回廊，再越过一道门洞后，眼前豁然一阔，只见大雄宝殿巍然肃立，两侧的偏殿群鳞次栉比，正中央是一片宽阔的演台，当间立着一尊足有三丈高下的巨大香炉，而大殿后方，隐隐可见灰白的塔林掩映在菩提树群中。
韩封本以为对方会带他去大雄宝殿，但广智却毫不停留，衣袂飘动，在一众僧人“广智师叔”的见礼声中，二人直接越过了大殿，奔后方而去。
脚下由石板路变成了松软的土壤，周边的菩提树结成了一片片的伞盖，夕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投下零碎的橘红。
最终，广智的步伐停住了，韩封略一打量，眼前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旁边傍着一棵极为粗壮的菩提木，而在这棵树最贴近地面的支干上，挂着一个青灰色的古拙石钟，其上裂纹斑驳，绿苔遍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碎成一地渣滓。
“师伯，门前的客人已带到，您可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广智和尚向着木屋深施一礼。
“是小智啊，今天怎么有功夫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啦？”
韩封怔了一下，而前方的广智则叹口气：“您老又忘了吗？方才乱云钟忽然自鸣，是您让我去门口，把客人接到这里的。”
“哦？刚才乱云钟鸣响了吗？这可是大事啊，你快去门口看看！是不是有缘人来了！”
屋内的声音顿时激动起来。
韩封目瞪口呆，而广智和尚已直起腰，再叹了口气：“是啊是啊，师侄已经去过了，当时门外只有这位小施主，然后我便把他带过来啦……”
“哦……是这样，那你带他来见我，所为何事啊？”
“…………”
韩封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广智和尚深深呼吸，脸上笑容变得僵硬：“乱云钟自鸣，师侄我奉您老的指示，去门口带了这位小施主回来，您不是有话要问吗？现在就可以问了，师侄还有事，先行告退。”
他歉意地看了韩封一眼，温声道：“贫僧的这位师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还请小施主多担待，我先去大雄宝殿那里等候，等你们说完话，再由贫僧带着你去烧香。”
话毕，这位风采卓然的和尚转身就走，两步就闪出了韩封的视线，展现出了不逊于箜山老道的强横修为。
而就在这时，木屋里老和尚又开始喊：
“门外有人吗？是谁在说话？”
这老和尚……属鱼的吗？
韩封缓缓转回头，后悔自己出门没看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