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奇梦
未时末，日光西倾，江州府衙的朱门大开，到了下班的时辰，一群绯绿间杂的官吏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或结伴去了酒楼，或在家仆的陪伴下返回自宅……天色尚早，选择在外娱乐一下的还是居多。
葛迟推辞了几位同僚的邀约，独自一人骑着黄骠马，不紧不慢地在街上闲逛。
他今年二十有六，相貌寻常，由于常年练武，身形极为英挺，肩宽腰细，背阔臀隆，贴身的常服被撑得滚圆，隐隐能看见仿佛要炸开的筋肉线条。
行人的视线大多会聚集在那身浅绿色的官服上，随即又敬又畏地远远避开。
南风徐徐，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畅快极了。
也没理由不畅快。
半月前，他奉命前往江宁县公干，不但将复杂的任务圆满完成，得到了上官的嘉勉，而且回程时还了了一个积压多年的心愿——他找到了当年那个打死自己哥哥的凶徒，并将其缉拿回府！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在离开江州之前的几天，他每晚都会重复做一个梦，梦里他已经到了江宁，正要解决那繁杂的公务。
葛迟文武偏科，政务能力一般，因此在做事的期间错漏百出，但每次一旦他办砸了，梦境就会还原到最初的场景，他也就有了无限的试错机会，直到将这项公务完成。
而醒来之后，梦境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丝毫不忘。
刚开始葛迟还以为是白日里思虑过重的缘故，等到了江宁县以后，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情景竟和梦里一模一样！
他一边恍惚着，一边游刃有余地将事情处理掉，外县的同僚和上司被惊得虎躯连震，直呼公卿之才，又热情地请他在当地最好的酒楼放纵了一晚。
当天夜里，葛迟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凶徒当着自己的面打死了哥哥，随即转身就跑，自己骑着马在后面拼命追。
他跟着凶徒进入了寿州的治所——寿春县，随即又出了南门，沿着官道拐进了一条小路，最终在一株极为茂密的槐树下追上了对方。
葛迟双眼赤红，喘着粗气，亲手持刀将那人给活剐了，报了哥哥的血仇，随即带着众人返回江州。
不久之后，不知是谁告了密，他因私刑杀人锒铛入狱，妻离子散，就连师傅都受了牵连，被罢免官职。
葛迟满身大汗地惊醒过来，推开身上的青楼女子，窗外适时传来打更人的锣声，已是四更。
返程之时，他没走更快的水路，执意绕道寿州，说是要买些特产，这种事情无关紧要，众下属便也依令而行。
等到他们沿着寿县南面的官道拐入岔路时，道左一株巨大的槐树下，有三名旅人正歇脚纳凉，看见官差后，便很识相地让开了树荫，请他们享用。
葛迟微微低着头，心里砰砰直跳，用余光打量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对方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点头哈腰，谄媚一笑。
妈的，就是他！！
葛迟当即喝令众人亮家伙，将那三人擒下，随即拔出腰刀，下意识地向那个中年人走去。
刀身反映着天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梦里的场景忽然又浮现出来。
葛迟停下脚步，僵着脖颈缓慢地打量四周，看见一张张或刁滑或疑惑的脸，脑中忽然闪过了家中的妻儿以及一路提携自己的师傅，紧绷的那口气陡然间松开了。
“这三人形迹可疑，必是江洋大盗，带回府衙好生审问！”
“是！”
…………
不过回到江州之后，倒没再做这种离奇的梦了。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惋惜，随即直奔东市而去——幼子昨天就闹着要猴子形状的糖人儿，家里的老仆老眼昏花，连图案都认不清，今日反正有空闲，还是自己过来买吧，顺便再给妻子选块布料。
马儿一颠一晃间，他已进入了市集，一家旅舍的幌子与其擦肩而过。
而这家旅舍的后院，一段故事也即将收尾。
“当时那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我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回身就是一拳，却打了个空，我赶紧闪身到门口，却见那老妇正站在里屋那尊木佛之下，双手合十，脸上依旧是那副僵硬的笑容，毫无变化，像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一样……”
云叔一边说，一边还捏了捏自己的脸：“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时，外边忽然打了一个雷，我背靠屋门，没见到那雷的模样，只是一瞬间，屋子里像是青天白日，刷地透亮，随即仿佛几十匹布一齐被撕扯开了，那声巨响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窗户和门一起咣当震颤，地龙翻身般的动静。”
“那一声巨响把其余人都给震醒了，黄浩文颤着缺了一角的手，像是被生阉了一样，叫得惨绝人寰，而那三个吃饭速度慢，还没来得及啃自己的手，没啥损失，江湖人士嘛，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卫，所以……”
“所以他们拔出了刀剑，直奔里屋的老妇人杀去，我赶紧跟着过去，还没等上手，就看见屋里红光大作，那佛像浑身渗出血来，那几人被红光一照，顿时面容抽搐，竟弃了兵器，浑身颤抖，两条手臂半抬，学着那老妇双手合十，紧接着……他们转回身来，脸上也开始笑，眉眼弯弯，与老妇和墙上的佛像一模一样。”
“几人当时已算是淮南一带有名的好手了，但面对那邪诡竟片刻都支撑不下去，我心知不妙，拽了黄浩文就要走，不料他竟失心疯了一般，甩开我直奔那老妇杀过去，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上他了，几步冲出门外，顶着豪雨就奔出百多丈远……”
“等到了高处，身后始终没有动静，我手搭篷往回看，只见下方村庄里的屋子像是活物一般，在原地扭曲蠕动，随即表面渐渐浮上一层殷红的颜色，我惊呆了，正不知怎么办好，天上忽然又是一道惊雷，这次我看得清楚，那道雷颜色透紫，从东向西，几乎把天分成了两截，然后又是一声巨响，远处的房屋竟缓缓沉进了地面，再无踪迹，原地只留下一片平原。”
“……要不是身边几人都消失无踪，随身的包裹也不见了，我还真以为是做了一场噩梦。”
随着云叔略显怅然的声音，这个故事讲完了。
“所以……云叔你认为，在江州城里也有这样的邪诡在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