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行动
眼见天色不早,廖立衡将身前的摊子收拾了一下,随即起身离开。
穿过东市,再转面往北,嘈杂的人声渐渐稀薄,路两侧的建筑也显得越来越陈旧。
又走了近百步后,一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坊门映入眼帘。
廖立衡面无表情,越过门墙,直奔左手第三间房子行去,那里正是他如今的家。
跨进院门后,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屋内有男子的声音传出,而他的儿子自遭逢变故后,平日里几乎不发一语。
想到了某种可能,廖立衡咬着牙,顺手拎起墙边的扁担,夺步闪进屋里。
果不其然,堂屋的竹椅上此时坐着一个男子,正和妻子聊着什么,虽然只是一张侧脸,但看着年龄不太大。
他的火气顿时收了不少,再仔细看了两眼,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张口结舌,扁担也随之滑脱,梆啷砸在了地上。
妻子廖王氏擦了擦眼角,赶紧起身收拾。
年轻男子站起身,对他微微一笑:“廖叔,许久未见,你清瘦了不少啊。”
正是韩封。
“小宽?!”
“你、你没死??”
廖立衡瞪大了眼睛,眼眶微红,嘴唇哆嗦着,就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韩封往前两步,伸手握住了对方粗糙的手掌,“当然没死,小侄我不仅活得好好的,还给我爹和我娘报了仇……”
他半拉半拽地将对方推进椅子里坐下,随即简略地描述了一下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至于张万里和修炼的信息自是一句带过,只说在山里遇见了奇人,得授一身武艺,并以此报了血海深仇。
饶是如此,廖立衡仍旧如闻天书,几度伸手捏韩封的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久别重逢的喜悦气氛在不久后被一个人打破。
廖远湖,即老廖的独子,在外边听了半晌,此时冷着脸走进来:“李宽,我爹为着你家的事,被人打断了六根肋骨,至今阴天下雨的时候还疼着,我就更不用说了,癞头三儿那伙痞子没事儿就在坊间晃悠,我和我娘根本出不了门,既然你已经有了立身的本事,那李家的恩怨我廖家也不必再掺和,你自己自便就是。”
廖立衡脸色一阴,但终究没开口骂人——廖远湖之前被殃及池鱼,受了许多苦,毕竟是自己亲儿子。
他冷哼一声:“什么你家我家,老子跟着你李伯闯天下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老老实实劈柴去,一会儿你娘要做饭。”
话毕,他顿了顿,又笑着对韩封道:“小宽,你平安回来就好,至于家产的事先不要急,县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咱们得从长计议,但你放心,廖叔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必将白泉轩重新夺回来,告慰李大哥在天之灵!”
韩封不置可否,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里边装有四枚【骊元丹】,他倒出三枚,稳稳地搁置在桌上。
“这药丸可补气宁神,对身体大有裨益,叔婶还有廖哥儿不妨在饭前服下,补一补亏空。”
廖远湖犹豫了一下,随即上前抢过一枚,扔进嘴里咀嚼吞咽。
廖立衡瞪了儿子一眼,他半辈子都在药材堆里打滚,只闻香气便知道这【骊元丹】的珍贵,连忙推拒道:“小宽,我和你婶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这药越好,给我们就越是糟蹋,你赶紧自己收起来,说不准以后就用得上。”
韩封笑道:“廖叔放心,这些丹药我手里还有,够用,另外……咱们要对付家贼,需得把身体康养好了,要不然怎么和那群贼斗,您说呢?”
廖立衡想了想,欣慰一笑:“小宽所言有理,那你廖叔就愧受了。”
他伸手捻起一粒丹药,送入口中,闭着眼徐徐咀嚼。
“青茯、碧莲……似乎还有朱砂……妙啊。”
廖王氏也跟着将药丸服下,不一会儿,一股热流便从丹田处腾起,流散进四肢百骸,浑身顿时暖洋洋的,一天积累的疲意顿时烟消云散。
她欣喜地朝韩封点点头,然后便起身去厨房准备饭食,就连脚步都比往日轻盈了几分。
廖立衡的感受则更加具体深刻,他只觉两侧的肋骨像是有羽毛在轻轻扫动,随即胸前的檀中穴一涨一缩,那种憋闷的感觉逐渐消失,呼吸变得深沉而有力度。
缠绵已久的伤势竟像是瞬间痊愈了!
韩封看着父子二人眼中的惊异,也不再遮掩,将自己的计划抛出:“廖叔,关于如何对付汪霖,小侄这里倒是有一个想法,不过有一些内幕实情,还得找您核实一二…………”
“…………”
厨房的烟囱升起了炊烟,天色渐渐暗淡,星月寥落。
第二天天光方亮,廖立衡便早早出了家门,不过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到东市的地摊守着药材买卖,反倒一头扎进了南面的坊群——那里素来是达官贵人的居住区域。
廖立衡站在一处小巷的巷口,等了大概半刻钟,便看到了他的目标。
一名青衫黑靴的瘦削男子迈着四方步,从东侧的坊门里慢悠悠踱了出来,他大概三旬有余,白净面皮,唇色寡淡,手里拈着一面纸扇,看着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文士气质。
廖立衡心里一紧,这人名叫顾雅望,在寿州县衙担任司户佐,负责处理民事诉讼方面的事情,不能说大权在握,但手底下也掌管着实务,在县里算得上一号。
而他,正是那个“递话撑腰”的人。
“撑腰”自是指给汪霖打掩护,而递话……
这么说吧,司户佐的直属上级,就是县尉。
而汪霖在这里充当的角色,类似于现代的白手套,负责吞吐一些灰色收入,并稳定地为县里几位当权人物提供孝敬。
李父二十年的苦心经营,施粥赠药,惠及街坊,白泉轩攒下的诺大名望,就这么被人钻了空子,反过来榨取百姓的血汗——汪霖借着药店的名声,以次充好,售卖假药、劣药,唯利是图啊。
以韩封如今的手段,大可以在夜里悄悄摸进去,将汪霖等人杀个一干二净,而且不会被官府查到自己身上,但这样一来,失去了名义上的主人,白泉轩就再难保全,他也只能带走一些浮钱碎银,李家的固定资产全都会被充公,最后不知肥了谁的口袋。
说一千道一万,韩封虽然迈入了修行世界,但终究还是身在尘网中,未得超脱。
你纵然可以一力破万法,斩开金锁遁蛟龙,那也仅限于自身,其他的人或物便很难兼顾。
想竟得全功,他就得依照凡俗的规矩,在棋盘上走马飞车,至于一身修为,仅能作为奇兵。
不过在经历了殷溪岭那段残酷的时光后,韩封对于谋(暗)篇(箭)布(伤)局(人),倒还有些心得体会。
此时,他正坐在一个简陋的茶棚里,嘴里吞咽着肉馅的大包子,一边吃一边对身前的人摆手:
“别光我一个人嘎巴嘴儿,华叔,你也动筷子啊,这家的肉包我记得欢欢最爱吃了,一会儿临走你给他带回几个去,许久没见,我还挺想他的。”
晨日的光芒下,对面的中年人铁青着脸,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