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興晝上人集》十卷，釋皎然撰

皎然（720—798？），字清晝，湖州人（今屬浙江），謝靈運十世孫。幼負異才，嘗赴京應舉不第，遂棄世。初登戒於靈隱守真律師，留心毗尼道。後博訪名山法席，罕不登聽。中年定居於東溪草堂，謁諸禪祖，了心地法門，日與禪伯詩友遊。文章儁麗，時號爲“釋門偉器”。于頔、顔真卿嘗命其纂修《韻海鏡源》二十餘卷，著有《杼山集》《詩式》《内典類聚》《號呶子》等。贊寧《宋高僧傳》卷二九有小傳，今人賈晋華撰有《皎然年譜》。

皎然别集稱名頗雜，《新唐書》卷六〇“藝文四”稱“《皎然詩集》十卷”，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四中稱“皎然《杼山集》十卷”、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卷一九稱“《吴興集》一卷”[18]，焦竑《國史·經籍志》稱“《皎然集》”，錢謙益《絳雲樓書目》稱“《杼山集》”，徐乾學《傳是樓書目》録有“《杼山集》四卷”和“《晝上人集》十卷”兩種。錢曾《讀書敏求記》卷四上著録《吴興晝上人集》，自稱所藏即于頔採集本，“今漫稱《杼山集》，乃後人所題，非原書矣，識者辨之”。吴焯《繡谷亭薰習録·集一》亦稱：“當時稱《吴興晝上人詩》，《杼山集》之名，乃後人所題。”南宋釋本覺《釋氏通鑒》卷九載皎然曾“裒所著詩文火之”，則皎然詩集稱名混亂，不無原因。

據成亞林《皎然集考》，今存皎然别集版本有二十餘種，或名《晝上人集》，或《杼山集》，或《皎然集》，版本則有鈔宋本、補遺本、分體刊本、一卷本等。現今著録最早的版本爲明嘉靖六年（1527）柳僉鈔宋補遺本，已佚；現存最早版本則爲明錢穀嘉靖二十六年（1547）前後所鈔《晝上人集》，藏於北京大學圖書館[19]；而較常見者有《四部叢刊》本、《四庫全書》本，另有明清鈔本多種存世。筆者所見則有五種：《四部叢刊》本、湖東精舍明鈔本、葉氏賜書樓明鈔本、無名氏清鈔本、繡佛齋清鈔本等。

1.《吴興晝上人集》十卷，二册，《四部叢刊初編》據江安傅氏雙鑒樓藏影宋精鈔本影印。封頁有牌記“上海涵芬樓借江安傅氏雙鑒樓藏景宋寫本景印，原書葉心高營造尺六寸七分寬五寸”。卷端題“晝上人集”/“吴興釋皎然”。半頁11行，行20字，左右雙邊，白口，間有雙行小字注。正文前有貞元八年（792）正月十日《敕浙西觀察使牒湖州》，朝議郎大夫守湖州刺史于頔《吴興晝上人集序》。據牒文稱，皎然集“庫内無本，交闕進奉，牒使請速寫”。釋氏别集，向不爲人重視，因帝王欽命結集者，古來惟皎然一人，一時“天下榮之”。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二七云：“唐人詩集，多出人主下詔編進。如王右丞、盧允言諸人之在朝籍者無論，吴興晝公，一釋子耳，亦下敕徵其詩集置延閣。更可異者，駱賓王、上官婉兒，身既見法，仍詔撰其集傳後，命大臣作序，不泯其名。重詩人如此，詩道安得不昌？”

于頔序稱：“貞元壬申歲，余分刺吴興之明年，集賢殿御書院有命徵其文集。余遂採而編之，得詩筆五百四十六首，分爲十卷，納於延閣書府。”于頔（？—818），字允元，河南洛陽人，以門蔭補千牛，調授華陰尉。貞元七年（791）出爲湖州刺史，元和間官至宰相。“壬申”乃貞元八年，則允元甫接牒文，旋即採編皎然詩集。是集共收皎然詩文546篇。卷一至卷七收詩，各卷編次順序大體由五言而至七言，卷八、卷九收塔銘、贊文、碑銘、書札，卷十則收與諸友之聯句。惟卷一附有于頔《郡齋卧疾贈晝上人》、韋應物《寄皎然上人》、秦系《奉寄晝公》三首唱和詩。其詩每於詩題中冠有五言、七言、雜言字樣，以標明詩體，如《五言奉酬于中丞使君郡齋卧病見示》《雜言寓興》《五言陪盧使君登樓送方巨之還京》。此一體例，於唐人别集中不多見，不知皎然作詩即有此習慣，抑或于頔編次時所附入。

2.《杼山集》十卷（存一至七卷），四册，明湖東精舍鈔本。見存於國家圖書館。卷端題“杼山集”/“吴興釋皎然清晝撰”。半頁10行，行18字，白口，黑格，左右雙邊，上魚尾，中縫下題“湖東精舍”。正文前有牒文及于頔序，及目録。目録稱原有十卷，今只存卷一至卷七，知散佚三卷。湖東精舍，未詳何人書舍。此本後歸傅增湘所藏，傅氏《藏園群書經眼録》卷一二著録云：“文友堂魏文傳見之於冷肆，憫其殘佚，爲余收得，將補寫三卷以足之。”然傅氏補足本，今未見。此本雖非完帙，然較《四部叢刊初編》本，從《才調集》《唐僧弘秀集》等總集中輯有26首佚詩。成亞林以爲，湖東精舍本即影鈔自柳僉補遺本。

3.《晝上人集》十卷，二册，明葉氏賜書樓鈔本。見存於國家圖書館。卷端題“晝上人集”/“吴興釋皎然”。内鈐“葉伯寅圖書”“葉恭焕印”“鐵琴銅劍樓”等印。半頁10行，行20字，小注雙行，白口，黑格，四周單邊，無魚尾，中縫下書“賜書樓”三字，天頭、地尾多有批註。首册首頁及第二册末頁俱有木記，爲一七絶：“百計尋書志亦迂，愛護不異隋侯珠。有假不返遭神誅，子孫不寶真其愚。”據張金吾《愛日精廬藏書志》卷二九，是書曾經錢磬室遞藏，此七絶爲其藏書印記。正文前亦有牒文及于頔序。書末有葉恭焕題跋：

《晝上人集》二册，乃無錫談學山綽板釘宋鈔本。磬室因得借録。予與錢子契合，遂借録焉。《晝上人集》，人有藏者，不能如此之備。予何幸躬逢其盛，因記以示後人。括蒼山人恭焕頌志。

此本原據宋鈔本鈔録，爲談學山所藏，“錢子”（即錢穀）曾借鈔，葉氏因與錢穀交好，亦鈔録一部。葉恭焕，字伯寅，自號括蒼老人，崑山葉盛玄孫，賜書樓爲其藏書樓。昆山葉氏自葉盛（1420—1474）以來，即戮力聚書，至恭焕已近百年，猶如此珍視，足見皎然集至明代已屬稀見之物。

4.《晝上人集》十卷，二册，清鈔本。見存於國家圖書館。卷端題“晝上人集”/“吴興釋皎然”。半頁11行，行20字，無框，無格，中縫題“皎然集”及頁碼。正文前有牒文及于頔序。内鈐“汪士鍾藏”“從吾所好”“武陵仲子”“攤書豈薄福所能”“瑶吟頤唱逸興歸飛”等印。可知是書曾爲乾嘉間汪士鍾所藏。

5.《皎然集》十卷，一册，清繡佛齋鈔本。見存於國家圖書館。半頁9行，行22字，白口，四周單邊，有格，單魚尾，中縫上題“皎然集”及卷數，中間題頁碼，下題“繡佛齋藏本”。據楊延福、楊同甫編《清人室名别稱字號索引》，清人室名爲“繡佛齋”者，分屬納蘭性德、馮甦、劉肇域，則此本未審歸屬何人。内鈐“曾在周叔弢處”“壽山固輔借觀”等印。正文前八個半頁録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録》《浙江採集遺書總録·辛集》《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録解題》《文獻通考》《讀書敏求記》《愛日精廬藏書志》等公私書目著録皎然集之情况。此八個半頁無格，異於正文，或爲後人補録。次爲牒文及于頔序，又次爲于頔《郡齋卧疾贈晝上人》詩。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録》卷一二亦著録。

皎然詩多爲酬贈、唱和之作，無論簪組布衣，抑或山林野客，凡道同者則必交之，交之則必高吟唱道。集中與顔真卿唱和詩二十餘首；稱于頔“若非禪中侣，君爲雷次宗”“若作詩中友，君爲謝康樂”；與陸鴻漸莫逆交；時諺又有“霅之晝，能清秀；越之澈，洞冰雪；杭之標，摩雲霄”，則譽其與靈徹、道標之交。皎然實爲中唐儒釋交遊典範，嘗撰有《儒釋交遊傳》，已佚不存，顧其名，當載文士與僧侣事迹。其於儒者倡“吏隱”，於僧侣則倡“詩禪”，故能彌縫方内、方外界綫。《宋高僧傳》卷二九評其：“清浄其志，高邁其心，浮名薄利，所不能啖，唯事林巒，與道者遊。”其與詩友禪伯唱和，大抵談禪論詩，烹茗品茶，悠遊林下。惟集中《答李季蘭》一詩“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頗引物議。季蘭乃女冠，美姿容，善彈琴，浮艷佻達，不縛女德，與朱放、陸羽、閻士和皆過從甚密，皎然竟不顧自家身份，實有違佛門之教規矣。

皎然詩風清麗、閒雅。于頔評曰：“極於緣情綺靡，故詞多芳澤；師古興制，故律尚清壯。其或發明玄理，則深契真如，又不可得而思議也。”胡震亨《唐音癸籤》卷八亦曰：“皎然《杼山集》，清機逸響，閒淡自如。讀之，覺别有異味在咀嚼之表，當繇雅慕曲江，取則不遠爾。”皎然著有《詩式》《詩議》，備陳作詩法度，爲唐人詩格重要著作。其論詩，“尚於作用，不顧詞采，而風流自然”，又以“但見情性，不睹文字”爲“詩家之極則”。然平心而議，其詩與理想尚有距離，後人以爲“實不忝江南謝之遠裔矣”。

皎然詩文集中“詩僧”一詞凡兩見，《酬别襄陽詩僧紹微》與《答權從事德輿書》稱靈徹上人“齊梁已來，詩僧未見其偶”，此爲最早以“詩僧”稱名擅詩之僧侣。稍後劉禹錫《澈上人文集序》則曰：“世之言詩僧，多出江左。靈一導其源，護國襲之，清江揚其波，法振沿之，如幺弦孤韻，瞥入人耳，非大樂之音。獨吴興晝公，能備衆體。晝公後，澈公承之。至如《芙蓉園新寺詩》云：‘經來白馬寺，僧到赤烏年。’《謫汀州》云：‘青蠅爲吊客，黄耳寄家書。’可謂入作者閫域，豈獨雄於詩僧間邪？”釋子作詩，始於東晋慧遠、支道林，繼之湯惠休、寶志，皆名於世，然未以“詩僧”稱者。皎然發明“詩僧”一詞稱紹微、靈徹，足見中唐釋子尚詩風氣之盛，而皎然又爲其中之代表。宋人葉夢得不喜僧詩，然亦謂“皎然最爲傑出”。皎然詩風清麗，殊異於寶志、王梵志等人勸世白話詩，實開創僧詩“清境”一派。後世言“僧詩”者，亦多以其爲旨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