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1]

谁要是寻找，就准会找到。我总是在旧货破烂里面东翻西找。在沙米索广场有一个商人，挂着一块黑白相间的招牌，他声称卖的是古董，在他的破烂废物里的确也深深隐藏着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也许是几件稀奇古怪的东西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在五十年代末，我在这里发现了三张明信片，是用一根细绳子捆在一起的，上面的主题分别是清真寺、墓碑教堂、哭墙[2]，已经失去了光泽。邮戳是1945年1月在耶路撒冷盖的，要寄给住在柏林的一位贝恩博士[3]，然而，在战争的最后几个月里，邮局未能在柏林的废墟中找到这个收信人——这一点可以通过上面的一枚印章得到证明。幸运的是，设在克劳伊茨贝格区的小库尔特·米伦豪普特的收藏中心[4]为它们提供了一个庇护所。

文字贯穿三张明信片[5]，中间用线条勾画了许多小人和彗星，字迹很难辨认，全文如下：“时代是多么令人震惊啊！今天，在3月的第一天，当这个正在蓬勃发展的世纪迈着僵硬的腿跨出引人注目的第一步时，你，我的野蛮人，我的老虎[6]，正在远方的热带丛林里贪婪地盯着肉食，我的父亲许勒用他那只厄伦史皮格尔[7]的手拉着我，为了带着我和我那颗脆弱的心，登上巴尔门至艾尔伯费德的悬空缆车[8]，开始它的首次运行。越过黑黢黢的乌珀河！这是一条钢铁铸成的巨龙，千万只龙爪在河上盘绕翻腾，信奉《圣经》的虔诚的印染工为了可怜的工资，用他们染色的污水染黑了这条河。悬空缆车不时地伴随着隆隆巨声从空中飞过，巨龙的一只只沉重的环形脚爪发出阵阵呼号。啊，我的吉塞海尔，在他的甜蜜的嘴上，我曾经体验过多少永恒的幸福，你能否和我，你的苏拉米特[9]—— 也许我该是王子尤素福？—— 一起飘过冥河斯蒂克斯，它是另外一条乌珀河，直到我们在摔落的时候变得年轻，融为一体，烧成灰烬。不，我已经在圣地获得了拯救，并且把我的一生完全许诺给了救世主，而你则至今依旧迷失茫然，背叛了我，冷面无情的叛徒，野蛮人，这就是你。悲哀的哭号！你是否看见了游在黑黢黢的乌珀河上的那只黑天鹅？你是否听见了我在蓝色钢琴上弹奏的那首如泣如诉的曲子[10]？我们现在必须下车了，父亲许勒对他的埃尔泽说。在人间，我在他的眼里通常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现在，虽然人们都知道，乌珀塔尔悬空缆车第一期长约四点五公里的路段，隆重交付公共交通使用的那一天，埃尔泽·许勒已经不是孩子，而已年满三十，与贝尔特霍德·拉斯科结了婚，并且是一个两岁儿子的母亲。但是，年龄在任何时候总是服从于她的愿望，因此来自耶路撒冷的那三个生命的征象——寄给贝恩博士，贴足邮票，在她去世前不久寄出——肯定对一切都要知道得更多。

我没有怎么讨价还价，就为这三张重新用细绳子捆起来的明信片支付了一笔昂贵的价格，小库尔特·米伦豪普特朝我眨了眨眼睛，他的旧货总是格外特别。

[1] 叙述者：在旧货商店找到三张旧明信片的人
叙述事件：乌珀塔尔的悬空缆车通车
叙述时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

[2] 清真寺、墓碑教堂、哭墙，均为耶路撒冷名胜。

[3] 戈特弗里德·贝恩（1886—1956），德国作家。

[4] 柏林一家有名的旧货商店。

[5] 这段文字系根据埃尔泽·许勒的书信、诗歌等作品改写。 埃尔泽·许勒，德国女作家，1869年2月11日出生在艾尔伯费德，纳粹时期流亡国外，1945年1月22日在耶路撒冷去世。她和贝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交往甚密。

[6] 我的野蛮人，我的老虎，均是许勒在和贝恩交往时对贝恩的称呼。

[7] 梯尔·厄伦史皮格尔，欧洲传说中的流浪汉，爱搞恶作剧，讽刺各阶层的人物。

[8] 巴尔门和艾尔伯费德原是两个独立的城市，1901年3月1日，连接两地的悬空缆车投入运行。1930年，两个城市合并，改名为乌珀塔尔，意思是乌珀河谷。

[9] 苏拉米特和下文的王子尤素福，均是许勒在和贝恩交往时的自称。许勒的一首诗名为《斯蒂克斯》（1902）。

[10] 许勒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诗集名为《我的蓝色钢琴》（1943）。